黑印度说:“一勺粥我都能热,别说是一碗了!”
姐姐见我们又要吵起来,连忙制止说:“算了,再等一会儿,全家一块吃吧。”
黑印度拍了拍饭桌,耷拉下眼皮默许了。
钟摆左摇一下,右摇一下,时间就让它给这么不经意地摇走了。半个小时过去了,姐姐补完了袜子,灶坑的劈柴也奄奄一息了,院子里还没有脚步声响起。一个小时过去了,黑印度开始伏在饭桌一角打盹,我和姐姐有些提心吊胆了,爸爸妈妈是否真的去死了?他们是不是抛下我们不管了?我们的议论被黑印度听到了,他也没心思睡了,他抬起头,用男子汉的口吻安慰我们说:“你们不用担心,大人不会说死就死的。”
“对,他们不会自绝于党和人民的。”姐姐说。
“可他们要是真死了呢?”我忧心忡忡地问。
“那我就找他们算账去!”黑印度斩钉截铁地说。
“那你还不得也跟着死呀,要不阎王爷能让你见他们吗?”我说。
黑印度打了一个寒战,姐姐则瞪了我一眼。
我们一旦把事情往坏处想了,就魂不守舍了。黑印度说他们可能选择去小树林上吊,脖子被小绳一勒,命就没了,痛快!我则认为他们会去水泡子溺水而死,因为这是个美丽的小湖泊,它的周围簇拥着绿草和野花。姐姐呢,她想的比较恐怖,认为他们是去公路撞汽车去了。这样思来想去,我们觉得他们已经死了。我先哭了起来,姐姐忍了一会儿,也跟着落下眼泪。黑印度呢,他一直憋着嘴一动不动,后来也按捺不住地哭了,他很可怜地说:“爸爸妈妈要是死了,谁养活我啊?”
我们此起彼伏地哭着,把夜给哭深了。我们打算求助邻居帮助寻找尸体。黑印度说要先上小树林,姐姐说要先上公路,我则坚持要先上水泡子。正当我们争执不休的时候,院子里突然响起脚步声,我们三个人几乎同时奔向门口,爸爸妈妈回来了!
他们进了里屋,一身夜露的气息,裤脚都被露水给打湿了。爸爸和颜悦色地提着手电筒,而妈妈则娇羞地抱着一束花。那花紫白红黄都有,有的朵大,有的朵小;有的盛开着,有的则还打着骨朵。还有一些,它们已经快谢了。妈妈抱着它经过饭桌的时候,许多花瓣就落进了粥盆里。那苞米面粥是金黄色的,它被那红的黄的粉的白的花瓣一点缀,美艳得就像瓷盘里的一幅风景油画。爸爸妈妈的头上都沾着碧绿的草叶,好像他们在草丛中打过滚。而妈妈那件洋红色的衣裳的后背,却整个地湿透了,洋红色因此成了深红色。
我赶紧去灶房当我的司火女神。柴火已灭了,我又重新点燃,把那盆落着花瓣的饭给重新热了。当我端着粥盆回到里屋时,正赶上妈妈把那束花往一个大罐子里插,她一摇晃那花,好家伙,又有一批花瓣落在饭上,其中就有我喜欢的芍药的微粉的大花瓣,这盆粥真正是香气蓬勃了。
妈妈把花插上,注上水,将它摆在八仙桌子中央。我们全家团聚在桌子旁,吃起了花瓣饭。谁也没舍得把那花瓣挑出来扔了,我们把它们全都吃了。那是我们家吃的最晚最晚的一顿饭,也是最美最美的一顿饭。
黑印度最先吃完,他回后屋去了。我们猜他困极了,去睡了。然而几分钟后,屋子里突然传来鸟鸣声,只见一只只小鸟扑棱棱地飞了进来。我望见黑印度站在门口,双手高举着鸟笼,笼门悠悠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