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选择在曾国藩诞辰二百周年(2011年)之际出版这本书,是为了表达对他的敬意。几年来,我阅读他越深,对他的敬意越重。
因为这种敬意,二〇〇八年春天,我从长沙转了六次车,去了一趟湖南荷叶镇的“曾国藩故居”。
“富厚堂”院子很大,不见其他游人。一场微雨刚过,静翳清爽。虽然曾国藩生前没能亲眼见到这座建筑,但在兄弟和儿子的主持下,建筑中处处透着鲜明的“曾氏风格”:房屋举架很高,线条刚硬。墙的外面用青砖,内墙则是清一色的土砖。既轩昂厚重,又质朴简单。里面陈设简单,除了几张雕花大床外,家具多是农家风味。因为没有管理人员,可以随便在曾纪泽坐过的椅子上坐坐,静静地欣赏墙上他的手泽。
这座宅院的一大特点是后面圈进了半座山坡。沿着土夯高大院墙拾级而上,在后山上走了一圈,雨后的树木清香袭人,不知名的鸟儿叫声清脆。这种清幽,曾国藩朝思暮想,却没能享受到。虽然疲惫至极,但是多次的退休请求始终没有得到慈禧的同意,只能“鞠躬尽瘁”,客死他乡。
虽然“故居”名不副实,但我在这里确实感受到了曾国藩的气息。
对许多人来说,曾国藩的主要意义证明了一个资质平平的人,在意志力的推动下,可以达到什么样的高度。对于中国这个文化体来说,曾国藩的更大意义是他展现的“中国式力量”。曾国藩全面展示了传统文化的正面价值,证明了中国文化有活力、有弹性、有容纳力的一面。在清代重臣中,他是第一个主张对洋人“以诚相待”的人。这一高度,今天许多中国人仍然没有达到。当然,另一方面,他也证明了传统文化无法突破的极限,这一证明意义也十分重大。总而言之,他让我们对祖先五千年来积累的文化有了更全面的认识。我以前的作品,主要致力于对文化传统中负面因素的批判。这本书,却是致力于了解和认识传统文化中温暖的一面。柴静的话说得很好:“岁月让人从批判走向了建设。”任何建设都需要寻找坚实的地基,我们无法和传统一刀两断,我们必须寻找接口。
熟悉我的读者会发现,这本书和我以前的作品写法上有很大不同。它少了许多感觉和议论,多了大量的资料和引注。我想做的,是尽量用第一手材料构建这个人,在细节中呈现这个人和那个时代。
在写作这本书的过程中,我得到了许多人的帮助。二〇〇九年春天,明月同学不辞辛苦地带我去厦门大学图书馆查阅《湘乡曾氏文献》。当然,那位中年女图书管理员服务态度之差让我至今记忆犹新。我曾经到上海师范大学,向王澧华先生当面请教。他的《曾国藩诗文系年》一书在曾国藩研究中至今仍然相当重要。我还曾坐火车卧铺远赴鸭绿江边,面对江对岸白云缭绕的青山,在自由研究者刘忆江先生“江边庄园”和他讨论曾国藩的种种细节。他的《曾国藩评传》是近年来为数不多的有分量的曾国藩传记之一。
当然,最要感谢的是我的导师葛剑雄教授。他“突破常规”,充分尊重我的兴趣和能力,同意我将曾国藩的经济生活作为博士论文的题目,并给予了宝贵的指导。这使我依靠复旦大学图书馆的资源条件,集中精力完成了“左侧面”部分,在完成博士论文前,先“套种”出这样一本面对普通读者的书。
需要说明的是,这本书的注释有一些不规范的地方。特别是应编辑的要求,为节省版面起见,在不影响普通读者阅读的情况下,引用岳麓版《曾国藩全集》的大多数引文时删掉了具体页码的注释。因为时间仓促和体裁原因,也有个别引文没能加注或没能准确加注,特别是“正面”部分。因为最初是给一本较为通俗的刊物写的,因而这种情况更多,只能敬请原文作者和读者原谅。按照我原来的设想,这本书还应该包括《曾国藩的心理特征》《曾国藩的亲情与友情》《曾国藩与湖南气质》等几个部分。由于时间原因,看来只能等几年以后再出这本书的续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