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张旧沙发一合,便成了我们的床,能在这儿睡到很干净的被子和床单,是没有想到的。黎国华则是在沙发上套进了自己的睡袋。等一切安静下来之后,我谛听着塔内外的声响,没有,没有什么声响,没有那种风过时的鬼哭狼嗥。这一夜,一点风都没有,没有变天,也没有月亮,从窗外望去,可以看见一些星星,但亘古的寂静是我最强烈的印象,仿佛那种寂静是从天上和地心深处流传来的,是从神农顶诞生之初起就已存在了的。没有虫鸣,没有兽吼,什么都没有。许是秋天了,不是动物发情的季节,在这山上,好些动物都被过早到来的寒气给吓得噤声了。
在高低不平的沙发上,还睡得挺香,半夜醒来,下了决心出去小解,于是拿上电筒和跳刀,打开塔门,整个神农顶的夜色就冲我而来,人真的就置身于这高寒的野外了。黑魆魆的群山,寒气森然,有一丝恐惧,但更多的是新奇的体验,像我等在城市生活的庸人,无数的相同的蚂蚁般的人,简直在生命中没有任何令人炫耀的经历,顶多是吃饭睡觉出一点小名,生无息死无息罢了。可是,现在,在这千万个的某一夜里,我却远离我的家人和单位,清醒地站在这高高的山顶上,如此令人不可思议,看来人完全可以创造他生命的一些奇迹,人必须不停地行走和冒险,摆脱庸常的生活,挣出满足的假像,放弃无聊的陶醉,才可能获得真实生命的激励,重新遽然间认识到自己。
现在,我看到了天空的奇景:繁星!那些寂静的繁星,似乎呈絮状一样地悬挂在我的头顶,在星星与星星之间的那些更微小的星星,那些星团,全都能看见。怎么说呢,在天空,没有一点空白处,没有,我没见过这样的星空,在星星的拥挤中,我看见了它们为争抢位置而腾起的一股烟尘——那也是星的烟尘,是星星。有些星星特别明亮,有一颗达百瓦灯泡的亮度。它们原来存在这高山之顶的天上,而且天空是那么近,那么亲切,那么温暖,那么与我们密不可分。
其实古人也有过这样的体验,我记得李白夜宿峰顶寺时,便有“举手扪星辰”的诗句;久违的星空肯定是让我们忘记多年了,在天地之间生活的那种感觉一定在你的追名逐利的人生中是不会出现的,而无聊感是因为我们周围的人与环境极其无聊和卑琐,孤独感是因为我们周遭的人与环境极不亲切与友善,在与天地默默的交流中,人可以获得巨大的定力,甚至放弃那些弱小的感动的情节,以更加巨大而无言的胸怀活着,包容一切,赞美一切。但是,是谁廓开了你,洗净了你,厘清了你杂乱无章的几十年的念头?当然是天空与大地的那种氛围,也许是一次夜半的逃离吧,一次夜半的奇遇吧。看来,人可以在另一个地方获得他渴慕已久的东西,有时候不过是举手之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