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话犹如一道惊雷,直直劈入了她混沌的脑子里。她下意识地回头去找说话的人,入眼的却是锦础元和崔氏的脸。
那个说话的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后悔了。
自从听到那一句话起,她就已经后悔了。她不该受蛊惑,不该顶替锦家的女儿入宫,不该听信那个说皇宫千好万好的人……甚至不该相信锦家真的会好好地照顾她的妹妹!
可是,已经晚了。
所以她在皇宫里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不敢多说话,不敢与宫女内侍多接触,谨慎地隐藏着自己。虽然对郑太后的慈爱心生亲近之感,却又不得不时时刻刻地防备着,不敢十分相信她……
“傻瓜,她已经走远啦!”程洛山蹲在她身边看着她,一副兴味盎然的模样。
锦段反应过来,满心恼怒,狠狠地瞪他,“你不要跟我说话,我讨厌你!”说完起身就要走。
程洛山快她一步将她拦住,笑眯眯地道:“太后要你陪我玩耍,你若走了便是违抗太后懿旨,是要被杀头的!”
锦段被“杀头”这两个字给吓住了,果然站住了脚。四下望了望,见没有宫女或内侍在附近,才又大胆起来,她一把推开程洛山,恶狠狠地道:“你都这么大了,又不是几岁的孩子,为什么还要别人陪你玩耍?难道你不知上进吗?你爹娘没有管教你吗?”
她的话一说出口,程洛山的眼眸便黯了一下,嘴角闪过一丝讥诮的笑意。
锦段看在眼里,迟疑了一下。
“我爹是大司空,我是太子侍读。”程洛山笑得狷狂又得意,“你说,我还要怎样上进呢?我身受皇恩,我爹娘还要怎样管我?”
锦段却看得分明,他那狷狂又得意的笑容并未到达眼底。神使鬼差地,她脱口而出:“你装的!我知道你是装的……”话未说完,锦段便后悔了,因为她看到程洛山的脸色变了。
“你懂得什么?不懂就不要乱说!我看你才像是装的!装作胆小又傻的样子骗太后,真是好大的胆子!”
锦段涨红了脸,冲着他低叫:“你才是骗子!你才骗了太后!”
她这样掩饰一般的吼叫,反倒让程洛山冷静了下来,失笑,“真是个笨蛋!”
锦段不甘示弱,“你才是笨蛋!”
程洛山飞扬着眉目笑起来,“锦段,我知道你,你是锦维的妹妹,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他的眼里有着一闪而逝的狡诈光芒。
锦段反问他:“你如今多大?”
程洛山道:“我十六岁,你却是比我小了三岁。”
锦段讥诮地笑,“不过大了我三岁罢了,我幼时你是如何抱我的?真是大言不惭,好不惹人笑话!”
程洛山没有料到锦段说话这样不给他留情面,先是怔了一下,才挑起眉梢,意味深长地道:“上一次,你可没有这样的伶牙俐齿。”
锦段冷哼一声,不理他。
总在言语上吃亏太憋屈,既然已被他拆穿,再装下去还有什么意思?不如索性逞一逞口舌之快,省得总是受他欺负。
程洛山却不在意她冷淡的态度,倾身凑到她耳边,在她皱眉后退之前飞快地悄声说了一句:“既然装了,就要装得像一些。锦段的口舌没有这样利,锦维的大妹可是一个讷口少言之人。”
锦段瞬间脸色大变,跄踉后退两步,满目惊惧地望着眼前笑吟吟的程洛山。他的表情是那样的无辜,可是看在此刻的她眼里,却犹如洪水猛兽一般,带着嗜血的凶残。
她的牙齿咯咯作响,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你……”
程洛山却漫不经心地拂了拂衣袖,从里面掉出了一本书他也不管,还顺势一脚踢开,笑吟吟地对她挥挥手,“我走了,小笨蛋,以后我还会来找你玩。”
看着他离开的潇洒背影,锦段支撑不住,双膝一软坐在了地上。
锦家长女锦段被郑太后选中,入福明宫侍奉郑太后,却在入宫前一个月暴毙身亡。锦家在芫荽村选中了与锦段长得有七分相似的李夜如,李代桃僵让她入了宫。
可是这样要命的一个秘密程洛山怎会知道?那郑太后知不知道?如果郑太后或皇帝知道了,她岂还有命在?!
一时间,锦段坐在地上惊疑不定,不知该如何是好。
怔怔的目光落在地上,被程洛山踢到一边的书,被风吹得翻开。素白的书页上有浅色的横纹,犹如丝绸一般,上面的墨迹清清楚楚地被锦段看在眼里。
“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利剑不在掌,结友何须多?不见篱间雀,见鹞自投罗。罗家得雀喜,少年见雀悲。拔剑削罗网,黄雀得飞飞。飞飞摩苍天,来下谢少年。”
锦段识字不多。幼时家贫,虽有姑姑时常接济,却也未能让她多读多少书,不过是识得《三字经》《千字文》罢了,后在锦家时因时间过于仓促,一个月里,那教习的姑姑更多的是教她修习礼仪,却也未能教她多识多少字。
此刻满心慌乱的她只能够看懂这书上的字,却并不懂得这字里行间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