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说大学的附小里都是知识分子的孩子,这样的环境对孩子好。
贾一澜说:“我难道不是知识分子?只有学院路才有知识分子吗?什么校医院会要个整形医生呢?”
“你大学白念啦?你也是名牌医科大学毕业的,在校医院当个大夫给人看看病还不绰绰有余?”
“校医院整天就是看个头疼脑热,开感冒药,开转院单,那我十年外科岂不就白干了。”
“反正你在这里工作也不顺心,不如做轻松点的工作,压力没那么大,脸上的斑说不定能好了呢。”
丁迅非常不识趣地插嘴说:“校医院也有外科手术:包皮环切。尤其理工科院校,一茬一茬的年轻小伙子。”
贾一澜被惹恼了,又对着丁迅发作。妈妈依然纠缠孩子上学的事情,她说为孩子就要做出些牺牲,赵颖也打算小敏上学的时候,卖掉房子,搬到学校附近住。
“你拿我跟赵颖比什么?赵颖的老公还和小护士跑了呢!这我也学她?”贾一澜开始口无遮拦了。
赵颖是李顺的前妻,是大学老师,住在他们楼上,他们的女儿小敏比焕焕大两岁。到李顺前不久搬出去之前,丁迅和李顺已经做了近二十年邻居。丁迅、贾一澜和李顺是同学,同专业年级不同。丁迅和李顺上大学的时候住同一栋宿舍楼,后来分到同一家医院,开始也都住在医院的宿舍里。两个人都买了美人沟乡开发的第一期商品房,住同一个单元。李顺和门诊手术室的护士王琢发生婚外情,离了婚,又和王琢双双离开了美人沟医院。
“你都快四十了,怎么还这么不成熟,说话没着没落的!”
“谁快四十了?有你这么四舍五入的吗?你怎么不说我快八十了,快一百了?我就算一百岁了你也就把我当个零头、丁迅的零头。我工作什么都不算,我自己儿子穿多少衣服我都做不了主,我还活着干什么,把我也四舍五入算了!”
“你是没到四十,看你整天闹腾的,跟更年期差不多了。你儿子当然你做主,你当我想做主?要是你爸在,我也不用在你这儿寄人篱下!”
妈妈祭出了天下寡母惯用的杀手锏:要是你爸活着。贾一澜当然败下阵来,悲愤而去。
把头发叫作烦恼丝是有道理的,顶着短发出了理发店,贾一澜觉得轻松多了。可是没走几步路脚步又沉重起来。她不想去病房了,只想躺下来,抱着热水袋什么都不做,可是她不甘心就此回家。
很及时地,她接到了丁圆圆的电话,问她是不是在医院附近,约她一起吃饭。丁圆圆就在他们的小区里探访朋友。
在小区外面的烤鸭店里,贾一澜告诉丁圆圆自己算是在离家出走,她讲了和妈妈吵架的经过,义愤已平,剩下的就是自责,懊悔自己又为了这些琐碎小事闹。“我觉得我的产后抑郁几年来就没彻底好,我要考虑吃抗抑郁的药了。”
“我觉得你说的这些小事,都不算小事。”丁圆圆没有像常人那样劝解她,而是给她分析,“母女俩吵嘴的内容一向博大精深,东拉西扯,非常意识流。有些说得很重的话,你未必介意,你给我讲的肯定不是吵架的全部内容吧?你记得的细节,应该正是你最在意的问题。这些问题是现实存在的,并不是你体内缺乏多巴胺导致的,所以不是抗抑郁药能解决的。在你们这段对话里,涉及你的工作、你脸上的斑、你和老人对孩子的控制、你在家庭关系中的自我和存在感,还有年龄,还有你邻居婚变给你造成的潜在危机感,还有你觉得你妈为你付出很多的内疚感。各种引起你焦虑的因素打了个包,一下子丢给你,你当然会情绪失控。这是正常的,你不必内疚,也不用怕他们笑话你。你要是把他们的焦虑包也抛给他们,他们同样也会爆发的。”
“焦虑包”这个理论不知道是不是丁圆圆的原创,不过这让贾一澜欣慰,好像她丢人的表现是合理的。“可是我担心的是,情绪失控成了常态。我年轻的时候并不这样,我妈说我是被丁迅惯的。我怎么才能控制情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