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类是真正的病人,有带着先天面部畸形的小孩来看病的,还有几个病人因为烧伤或者外伤致畸,需要治疗瘢痕。贾一澜曾经说过,中国整形学科的发展始于抗美援朝战争后对面部损毁伤员的修复。创伤或者畸形修复本来是整形科的正业,结果发展到今天,这里成了无病求美者的天下了。除了这些常规病人,其他人的要求五花八门,令人头疼。直接指定要求垫鼻子垫下巴的人是最好对付的一类,因为诉求简单明确。还有一类人只是求变,却不知该如何变,无限信任医生,表示你认为我该怎么整,我就怎么整,这类人还算把医生当作权威尊重。更有一类人觉得自己才是权威,已经筹划好了整套手术方案,要求医生照章实施便是。这一类往往是技术流,满口术语,什么Z字切口,Y字切口,连缝合要用几号线都要规定好。有一类是结果派,手里拿一张照片,要求不管做什么手术,只要变成照片上的样子即可。还有一类不懂技术,但是主意很多,这里切一下,这里垫高一点,不管有没有可操作性,把医生当市场里卖肉的。“这块肉你给我片得薄一些,我要做回锅肉的。”“肥肉多一点不要紧,我要做肉末酸豆角,不过你要给我算便宜点儿。”还有的人东拉西扯,多半并不是要做手术,而是来看丁迅的,或者像丁圆圆这样做整形行业研究的也未可知。
丁迅不太说话,不管来人怎样说上一大套,他也就是“可以做”“再考虑考虑吧”“我做不了,你找别人吧”“不一定能达到你的要求,只能尽量”几种说辞。有来要求做双眼皮的,他会表示自己不做双眼皮,并且签字让对方退号。丁迅的表现比较沉闷无聊,丁圆圆更喜欢观察来访者,猜测他们的背景和想整形的根本原因。
比较有戏剧性的是一个看不出年龄的娇小美女。说是美女,因为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皮肤也白嫩得非人类。看不出年龄,是因为她脸上光光的,没有皱纹,只能看出她是成年女子,却好像不属于任何年龄段,给人感觉很空。丁圆圆在思索,是什么让这张精心描绘的脸看起来很“空”。她的南方口音细细柔柔的:“医生,请您救救我,救救我。”一种现实中难得一见的夸张态度。
丁迅并不为所动,一言不发,只等着她继续说。
“我的胸部。医生你要帮帮我的胸部。”她说得很急切。
胸部?她不会脱衣服展示她的胸部吧,那可太尴尬了。丁圆圆看了一眼丁迅,丁迅还是没说话。
好在她没有进行人体展示。“我胸部的奥美定已经快十年了,下巴里也有。这些年我取过八次了,都没取干净。给我做手术那些医生太没医德,不一次给我取干净,多开一次刀就多赚一次手术费。听说你的医德特别好,技术也特别高,求你救救我。”
“谁会故意不给你取干净呢?奥美定会到处游走,分散在组织里面,要取干净只能把组织一并切除,但这根本不可能。”
那女子好像没听见一样,自顾自地说:“这个奥美定把我折磨死了。我身上埋着定时炸弹,大夫你一定帮我取干净吧。我经常胸疼,喘不过气来,下巴经常发麻,脸也老抽筋。”
丁迅有些漠然:“奥美定的危害也没那么大,可能是你的精神作用。你找我,我也取不干净。”
对方有些急了,没头没脑地说:“我知道,你把我当神经病。奥美定这么害人,你们当年还给我们做,现在又说取不出来。中国就没有有良心的医生吗?”
丁迅平心静气地说:“我们医院从来没用过奥美定,我本人也从来没给人用过。”
她抿着嘴重重地呼吸了几下,在平复情绪:“那我的眼睛鼻子都得修复,你帮我修眼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