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雨布虽然薄，但没破洞，只有从两侧的缝隙中，观察星空。铁锹做的帐篷杆和雨布的边缘构成的间隙，很不规则，像是一幅抽象图案。我说：“根本看不到天空的全貌。从我这个角度，北斗七星只能看到一个勺子把儿，牛郎只挑着一个孩子，另一个孩子丢了。”小鹿说：“你以为我这儿完整吗？银河基本断流，蟹状星云变成了对虾的模样。”

我说：“啊哟，真了不起，还知道星云。”

小鹿说：“我妈妈最喜欢天文了，从小就教我。”

于是，我们半天都不说话。最后，还是小鹿打破了沉默，说：“我们别说妈妈，那样说一会儿就会流泪的，还是说星星吧。”

我赶快拥护，说：“就形容自己看到的天和星星的模样吧。”

小鹿赶紧说：“好！”

想念亲人就像大海中危险的台风眼，我们思维的小船要赶快掉转航向，飞速离开。我摇头晃脑地端详了半天说：“从我这个角度看天空，它的轮廓像一棵宝蓝色的树冠，树上结着许多银色的榛子。”

小鹿说：“从我这边看啊，天空的形状像是一件天蓝色的礼服，那几颗最明亮的星星，就是礼服上的银扣子。”

我调整了一下姿势，又说：“从我的铁锹把侧面看过去，天像一扇敞开的蓝色大门，星星就是门上凸起的门钉。”

小鹿也扭转身子说：“我有一个比喻，你可不要笑我。你答应了，我就说。”

我说：“只要风和雪不笑你，我才不管呢。”小鹿说：“从我这儿看上去，天空像有一头蓝色的奶牛。那些凸起的星星，就像奶牛的乳头，它们离我们这么近，好像一伸手就可以摸着；用嘴吸一吸，就会有白色的乳汁流出来。”我笑起来，说：“小鹿，你是不是饿了或是渴了？”

小鹿说：“你一提醒，我才想起雪原上露营的最大好处，那就是你随时都有冰激凌吃。”

小鹿说着，伸手到褥子下面去抓，我听到类似野兽爪子搔爬的声音，再以后是积雪被挤压的声音，最后是小鹿咯吱吱的嚼雪声和牙帮骨大肆打架的声音。

我们的身下，枕着一尺厚的白雪。领导宣布在这里露营以后，我埋头用铁锹拼命挖雪，一会儿就在身边堆起一座小雪山。领导走过来说：“你这是干什么？”

我说：“把雪挖走，才能把铁锹埋进土里当支柱，把帐篷支起来。”

领导说：“你这个傻孩子，雪下面是冰，睡在冰地上，明天你的关节就像多年的螺丝钉淋了水，非得锈死不可。”

我说：“冰和雪还不是一样吗？”

领导说：“当然不一样了。雪是新下的，并不算冷。你没听俗话说过，下雪不冷化雪冷吗？雪底下的永冻冰层，那才是最可怕的。

睡在雪地上，就像睡在棉花包里，很暖和的。”我半信半疑，但实在没有力气把所有的冰雪都挖走，清理出足够大面积安营扎寨，便只好睡在雪上。这会儿看小鹿吃得很香，不由得也从身下掏一把雪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