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书架的阴影里，我觉得自己失去了方向感，差点儿从梯子上跌落下来。我正好上到书架的半腰，高高地离开地面，仿佛远离了某个星球的表面。书架的顶部高高耸起，阴沉沉地立在那儿。书紧密地排在书架上，使得一点光线也透不过来，那儿的空气似乎更稀薄些。我想我看到了一只蝙蝠。

我小心翼翼，一只手扶住梯子，另一只手紧紧地压住书架的边缘，手指因为用力而变得苍白。循着指关节的方向向上，我用目光搜索着书脊——就在那儿，我找到了那本书。

还是让我从头说起。我的名字叫克莱·杰侬。那些日子我很少看纸质书。我会坐在厨房的桌边，在我的手提电脑上浏览招聘广告，接着被浏览器上闪烁的标签吸引，链接到某篇关于酿酒用的转基因葡萄的杂志长文。文章太长了，我就会把它加入阅读书单。然后我又会点开某个书评的链接，把它也加入我的书单，再下载那套关于吸血鬼警察的系列图书第三册的第一章。招聘广告的事就这样被抛到了脑后。我会退回客厅，把手提电脑放在肚子上读上一整天。我有很多空闲时间。

因为21世纪初横扫美国的食品连锁店大萎缩，我失业了。在这次冲击中，许多汉堡店破产了，寿司餐厅也纷纷关门倒闭。

我丢掉的是一份在纽贝格面包圈公司总部的工作。这家公司既不在纽约也不在任何一个有制作面包圈传统的地方，而是坐落在旧金山。公司很小很新，由两名前谷歌员工建立。他们制作了一个软件，设计和烘焙理想的面包圈——光滑酥脆的表皮，松软白嫩的饼心儿，全都呈完美的圆圈状。这是我离开美术学院的第一份工作，我从设计员做起，制作营销材料比如菜单、折扣券、图表、橱窗海报，来宣传推销这种美味的面包圈，有一次还在一个烘焙食品交易展上为整个展位做设计。

有很多事要做，首先，其中一个前谷歌员工要我试着重新设计公司的标志——原来的设计采用浅棕色圆圈里跳跃的彩色字体，看起来很简单，相当地MS Paint绘图软件风格。我重新设计了它，采用一种让人联想起希伯来字母里方块和箭头形状的有明显的黑色衬线的新型字体。这个设计给纽贝格品牌带来某种庄严感，也为我在旧金山的职业设计联合会赢得了奖项。之后，当我告诉另一个前谷歌员工我知道怎样编程（某种程度上）后，她就让我管理公司网站。于是我把网站也重新设计了，设法取得一小笔营销费用，用来建立对“面包圈”、“早餐”、“拓扑学”之类的关键词的搜索。我也是纽贝格在推特上的发言人，用早餐趣事和电子打折券吸引着几百个追随者。

这些当然都不能体现辉煌的人类演化的下一阶段，但是我学到了东西，得到了提升。然而经济开始下滑，在这种不景气的日子里，事实证明人们想吃的是老式的起泡的椭圆形的面包圈，而不是光滑的来自外星球一般的面包圈，即使是面饼上撒着精准研磨的石盐。

前谷歌员工们已经习惯了成功，他们不会默默地认输。很快他们重新包装，公司更名为老耶路撒冷面包圈公司，并且彻底地抛弃了以前的生产运算法则，烘制的面包圈变得又黑又歪歪扭扭。他们指示我把网站做成古旧风格，这让我麻烦重重，也没能帮我赢得任何职业设计联合会的奖项。营销预算缩减了，之后彻底没有了。能做的事情越来越少，我开始学不到什么东西也得不到任何提升。

最后，前谷歌员工们认输了，搬到了哥斯达黎加。炉子冷了，网站也黑了。没有解雇费，只剩下公司发给我的苹果笔记本和推特账号。

就这样，工作了不到一年之后，我失业了。实际上不只食品行业缩减了，人们都住在了汽车旅馆和临时帐篷里。整个经济突然间就像抢座位游戏一般，我确信我需要抢到一把椅子，任何一把，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