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时全身是汗。看一下时钟,已经是克尔萨斯的下半夜。一个人到一座陌生的城市出差,不应该在旅馆里虚度美好的夜晚。这是我临睡前的想法,但我竟然睡着了。现在我醒了,虽然是下半夜,真正的夜才开始。我毫不犹豫地跳下吊床,趿着旅馆的木制拖鞋,穿过走廊,走出大门,闯入了克尔萨斯的夜色之中。克尔萨斯的下半夜很静,灯光很亮。我点燃一支雪茄,沿着铺着鹅卵石的大道踽踽独行。克尔萨斯的下半夜像个熟睡的裸体女人,我能嗅到她匀称的气息,我很奇怪这么美好的夜晚大街上居然阒无人迹。我穿过十字路口,刚来到克尔萨斯广场,一辆装猪用的卡车停在我身边。一个身材高大的人站在驾驶室外面的踏板上跟我要身份证。我说我没带,放在旅馆里了。从车上跳下两个人,把我双手反铐,用蒙眼布把我眼睛蒙起来,然后把我抛到车厢上。卡车离开了广场。听声音我知道坐在我对面的人就是刚才蒙我眼睛的人。他的声音比他的长相要温和得多。他告诉我,我将被送到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他友好地告诉我,以后再到克尔萨斯出差,下半夜不要出来,即使出来一定要带身份证。他告诉我,很久以来,克尔萨斯一直执行着这样的法律:凡是下半夜没有身份证在街上行走的人一律抓起来,然后把他们送到对这个城市安全的地方。我试图向他说明他们这样做会发生过错。他说,这么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凡是下半夜出来而没有带身份证的人绝不是好人。我又对克尔萨斯下半夜的景色进行了赞美,我甚至提出克尔萨斯的下半夜不应该这样灯火通明。他有点嫌我啰唆了,尽管他没有说,我能感觉出来。
卡车骤然刹车,我被人扔下车,蒙我眼睛的人帮我解开蒙眼布,把几块硬币塞进我手里,说:“路费。”车就开走了。我眼前漆黑一片,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从闻到的农药味,我判断自己正站在田埂上;又从叫嚷声中判断,我周围至少有三四十个人,他们都是忘了带身份证或者根本就没有身份证的人。我问旁边的人这里为什么如此漆黑。他说,不远处有一座山,挡住了月亮。他说这也许是地球上月亮唯一照不到的地方。他要我不要轻举妄动,他说这是四个城市的交界处,在下半夜或者说天亮之前你到其中任何一座城市,只要你没有身份证,他们都会把你送到这个地方来。我只能站着,等待天亮,听周围的人唱歌或讲故事。我正准备向旁边的人打听,天亮了如何才能找到回克尔萨斯的路,就听见在我不远处发生了格斗。我听到了金属碰撞的声音,我感到了危险,但我什么也看不见。我只能凭自己的听力让自己的身体离他们远些。但是我越是努力离他们远些,我的身体就离他们越近。当我的身体被别人推来撞去时,我知道我已经身陷其中了。我努力离开他们已经不可能了,我只有站在原地不动。在激烈的金属碰撞声中我的胸部一阵刺痛。我用手一摸,好像在流血。激烈的搏斗持续了近一个小时,一个声音突然喊道:“他死了!”格斗就停止了。大家坐在原地喘息。后来天亮了,人们发现那具尸体,尸体身上至少被刺了30刀。警察封锁了现场,我们被带到附近一家农舍,我们都将接受审讯。我相信,只要我说一句话,告诉他们我有身份证,我的身份证在克尔萨斯旅馆里,他们就会立刻放了我,并且会向我道歉。但是警察把我喊到里面时,说:“你被捕了。”我有些惊讶。他接着告诉我,你不要狡辩了,狡辩也没用。当时天色漆黑,没有人承认杀了那个人。你身上有伤,凡是有伤的人肯定参与了格斗,当然也就参与了杀人。我真的不好狡辩什么,等待我的将是法律的制裁。我想起蒙我眼睛的人说的话,一个人在下半夜不带身份证出来,肯定不干好事,我证实了他的话。但我真的很喜欢克尔萨斯下半夜的景色,一个熟睡的裸体女人,这个绝妙的比喻足以让我自豪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