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朋友负荆请罪,反被朋友指斥愚昧
伟剧落幕时,他在蒋介石以人格担保的情况下,亲自送蒋回宁,人们对此更不理解。包括杨虎城,说他是感情用事,江湖义气,共产党人博古说他是堂·吉诃德式的心理变态,周恩来说他是看旧戏中毒太深。
如果从感情出发,从爱护张学良的角度,历史已经证明,他们当时说得都有道理,他们看透了蒋介石,而张学良是愚蠢的,是失败的。如果把这段历史放得长一些,并从人格的角度去思考,我们更愿意这样去想,张学良的失败无法遮掩他的思想境界和人格魅力,他的境界高出了同时代的人,他的眼光是理性的,人格是高尚的,但只因蒋介石不具备这些,或者说他不想具备,才导致了张学良个人的失败。
这使人们联想起历史上的项羽和刘邦,项羽的失败,主要失败在他犯了两个错误,一是鸿门宴上,他不该不听范增的劝阻,放跑了刘邦;第二个错误更致命,他和刘邦签订了鸿沟和议,他言而有信,率军撤兵,可刘邦却撕毁了协议。这样,项羽变成了失败者,但在人们的心目中,至今,他仍然是个大英雄;刘邦得到了天下,坐了皇帝,是个成功者,但人们一提起刘邦,恐怕都会想起四个字:政治流氓。
因此,成败不足论英雄。思想境界高出同时代的人,怎么能得到同时代的人理解呢?守信的人和言而无信的人打交道,岂有不败之理?不过,历史是公平的,项羽被刘邦算计了,后人仍称他为英雄;刘邦胜利了,人们斥他是流氓。从这个意义上说,项羽没有失败,张学良也没有失败。
“铁衣着尽着囚衣”
张学良捉蒋又送蒋,他当时是否预料到蒋会囚他?
我为什么送他回南京,难道我就不知道南京刀丛箭雨?我还不是为了他领袖的面子,为了他尊严?(注:张学良:《与戴笠的谈话》1937年7月,浙江奉化。)
我早已想好去过囚犯的生活。中国历史上,为国为公而遭贬谪的人,何止我张学良一人。(注:张学良:《与戴笠的谈话》1937年7月,浙江奉化。)
自古至今,向皇帝造反的,都不会有好下场,黄巢是“铁衣着尽着僧衣”,我张学良是“铁衣着尽着囚衣”。(注:张学良:《与蒋经国的谈话》1937年。)
张学良一生百年,不算童年、少年,一共只穿过两件衣服:19岁那年入东三省讲武堂,穿上了“铁衣”,他当时说,穿上这身军装就脱不下来了,没想到,1936年底,这身军装被扒下来了,换上了囚衣,一穿就是50多年。90多岁时,美国之音记者问张学良:您送蒋介石回南京,您想没想到一去会被软禁50年,软禁50年这日子不好过的,假如时光能倒流,您还会那样做吗?张学良答:
我还一样那么做!
我是军人,需要负责任,我做的事,我负责,没有什么后悔的,假使事是如此,我还是那么做,别说软禁50年,枪毙了,我都不在乎!(注:张学良:《答美国之音记者问》1991年5月11日,台湾《联合报》1991年5月19日。)
在世人眼中,张学良的人生是悲剧性的人生,他的悲剧在于他是生活在复杂政治环境中的一个有良知、思想又相对纯粹的东北人。作为东北人,他的性格粗犷、固执、倔强,又长期生活在当时苦难最深的东北,从受苦受难的层面说,属于中国社会的底层。作为“剿匪”副总司令和东北军统帅,又处在当时社会的上层,他经历了许多人无法理解的底层苦难,看到了许多人看不到的上层政治黑幕,追求着许多人不愿追求的境界。这就难免悲哀和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