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如前坐了,凤知微突然看见燕怀石站在斜对面,用一种古怪的神情看着她,顿时大喜,悄悄翻遍身侧,扯出浅蓝色的亵衣袖口,对着燕怀石晃了晃。
燕怀石看着她,神情似有疑惑。凤知微发急,将衣裳更扯出来点——蓝衣——南衣——
身侧突有人问:“你在做什么?”
凤知微立即收好袖子,正襟危坐,“热,凉快下。”
宁弈似笑非笑看着她——真难得居然有人睁眼说瞎话还毫无愧意,这阳春三月,晨间微凉,怎么会热?
眼光一落,不知怎的便落在她颈间,书院秉承天盛国风和院首大人风流,学生衣装都领口宽大半露锁骨。凤知微本来是掩得严实的,偏偏刚才扯亵衣暗示的时候,将衣领已经大大扯开,她自己忙着耍心机也没有在意,如今便不知不觉养了宁弈的眼。
皓颈如玉,说玉也嫌太僵硬,倒似新剥的鸡头米或新棉的绒,透着三分软一分嫩一分润,其下锁骨纤细,细到令人觉得眼光落上去都嫌沉重摧折,而锁骨下的肌肤,让人觉得薄而透,像名窑最珍贵的瓷,顺着那肌肤向下,有微微的……
宁弈目光突然一凝,一凝间凤知微却已知觉,立即伸手掠鬓挡住他视线,手从鬓边落下时,已经不动声色将衣领整好。
她垂目看着自己衣领,心中暗叫一声好险,又想自己的束胸布散开没?宁弈刚才没看到什么吧?
百忙中抬眼向对面一瞥,燕怀石已经不见,凤知微似忧似喜,也不知燕怀石到底看懂她意思没。
此时銮驾及诸王公已经进入正堂,在白纱后纷纷就座,唱名声里听出人来得齐全,除了五皇子没来之外,皇帝太子及诸皇子都来了。
辛子砚依旧大袖飘飘,不热的天气挥着个折扇上前致辞,潇洒自如,和当日在妓院墙上跌下的狼狈不可同日而语,也丝毫看不出心怀什么鬼胎。凤知微看着他,目光却透过白纱,白纱后,就是天盛皇朝最尊贵最重要的一群人,而在今天之后,又会发生什么?
正如身边这个人,他的目标到底是谁?断不可能是所有人,他不掌兵权,而京中九城兵马司一万八千人虽然号称由他统管,调兵权却在太子手中,护卫皇宫的两万长缨卫则由七皇子负责,京城二十里之外,就是护卫帝京的虎威大营。就凭昨夜那些人,试图对所有人动手,等于自寻死路。
那么,皇帝?太子?皇子中的劲敌?
动皇帝绝非明智之举。太子?宁弈向来被认为是太子党,失了太子岂不是失了靠山?其余皇子?只要皇帝和太子还在,其余皇子动了又有什么用?
而辛子砚又为什么要甘冒大不韪掺和到这逆天大案中来?他和宁弈先是相交莫逆,再故作疏远,而这些年宁弈韬光养晦,在朝低调,在宫中也不受皇帝欢喜,屡屡受斥,如今这情势,是不堪压迫顺势如此,还是早有预谋准备多年?
凤知微思绪浮沉百般疑团,台上却一片祥和欢乐按部就班。政史院和军事院学生各分两班,按顺序轮番在台前献演,这些学生已经经过师长推荐和前三天的选拔,然而凤知微等人,却因为大闹饭堂,错过了。
事到如今,她已经明白自己不是被顾南衣连累,而是被林韶——辛子砚根本就是想用那个禁闭,绊住林氏兄弟,等到七天过后,一切尘埃落定。
也正因为如此,凤知微现在无法再参与学试,君前触犯书院条规,弄不好也是死罪。
学试先是政史类,分当堂策论、讲经、诗文三道程序,由书院师长和翰林院编修主考,凤知微听着那些舌灿莲花引经据典,心乱如麻。
忽然听见一阵低低喧哗,随即有人惊呼:“金榜!”
语气惊羡,却又含着无奈。
凤知微抬眼看去,轩窗内白纱前,站了个太监,手中捧着柔软的金丝长卷。
连宁弈也面露惊讶之色,喃喃道:“老爷子又把这东西请出来了……”而四面更是惊呼之声不绝。
金榜,又称擢英卷,上载世间离奇问题三道,据称能够答出者,必为无双国士,得其人可安天下。这是大成开国皇帝传下的奇卷,历代相传,多年来早已名动天下。
大成开国皇帝惊才绝艳,据说因为师门为当初穹苍神殿的关系,还有一身难测神通,所以向来为历代帝王尊崇,他传下的东西,自非等闲。历代以来,擢英卷都珍藏于皇宫。大成灭后,这属于大成的遗宝为天盛所有。天盛皇帝对神秘的大成开国大帝似乎也十分敬仰,几乎每次科考殿试学试,以及各类重要论文场合,都会将擢英卷取出以试天下英才,但是从来无一成功,甚至连题目也无人能看懂。
到得后来,擢英卷便成为不可逾越的代名词,天下士子景仰渴望,却高不可攀。
也因为失望太多次,皇帝渐生厌倦,之后便颁了圣旨,没有把握答擢英卷者,不得轻言相试,否则以欺君罪论斩。旨意一下,从此擢英卷再无人敢于舍命问津。
此时捧出来,也只是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做个样子而已。
金丝织就的擢英卷在风中飘摇,如一架可攀青云的黄金阶梯诱人眼目,众人眼光炽热,仰高脖子,却不敢走近。
凤知微突然心中一动。
事到如今,想要韬光养晦已不可得,在小命立即完蛋和出头露面可能招祸之间,她宁可选择后者。
生或死,且一博,如不在悬崖下粉身碎骨,便是坦途上康庄大道。
宁弈,这可是你逼的——
台上金榜在风中飘摇,举着金榜的太监手都举酸了,随即听见帘后皇帝淡淡道:“看来今年还是那样,收起来吧。”
太监正要收起,忽听底下一人高声道:“我来!”
官棚里,突然站起单薄的青衣少年,迎风而立衣袖猎猎,正是凤知微。
她在万众灼灼目光里坦然而立,并不急着上前,而是先回身,对着欲待阻止却又无法阻止,因而眉宇沉凝的宁弈一笑。
这一笑如前温柔,温柔之底,却突然生出刚毅凌厉的气质,那是掩藏于性格深处,唯濒临绝境时才自然展露的霸气,虽千万人吾往矣,你且给我乖乖看着——
王爷,多谢招待,再会,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