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大娘她们此时也看见了她,都怔了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笑道:“哟,我说这是谁,这不是我们的凤大小姐么?”
安大娘倒还谨慎,目光先在凤知微身上打量了一圈。凤知微穿的是一袭精丝细葛淡蓝长袍,这种细葛是新式夏布,穿着透气舒适,有淡淡水色光华,因为成本太高,目前只作贡品。凤知微这件是前两天天盛帝刚刚赏的,京城还没几人能穿着。
正因为稀少,所以就算是大户人家嬷嬷,安大娘也看走了眼,以为是普通细葛布。这一身在她看来,虽不寒酸,但也不贵气,不像衣锦还乡的样子,这么一想心中大定,不阴不阳地开了口:“凤大小姐看来是在哪处发了财?瞧这身不男不女的打扮,不是哪家馆子里公子哥儿给送的吧?”
一众仆妇都掩口而笑,眼神轻蔑,凤知微偏头看着安大娘,微笑道:“大娘最近可好?瞧你身体,越发康健了。”
“大小姐不用和我老婆子套近乎。”安大娘眼皮一掀,冷笑道,“老婆子好着呢,夫人答应给我养老,前不久还赏了银子给置了庄院。老婆子这一辈子,也就死心塌地,为秋府效忠到死啦。”
仆妇们连忙一阵谄媚讨好,安大娘众星捧月,睨视凤知微,又道:“大小姐现在可是混得好了,回来看夫人的?夫人正要接待贵客,等下客人走了,要不要老婆子给你求求夫人见你一面?不过可别是来打秋风的,秋府虽然家大势大,下作亲戚,却也应付不起!”
凤知微还是在笑,负手立在廊中,很有趣地盯着安大娘,安大娘正得意洋洋,突然接触到她眼神。
那眼神静而深,不仅没有笑意,甚至连愤怒尴尬之类的应有情绪都没有,凝定如渊,居高临下,像天神在云海之涯,俯视蝇营狗苟的可笑众生。
那种感觉,令人觉得,她不生气,只是因为已经不配她生气。
安大娘激灵灵打了个寒噤,突然便想起凤知微被她赏了巴掌那一刻的眼神,想起她当初也是这样温柔微笑和她擦身而过,在她耳边说了那句让她做了几天噩梦的话。
她有点瑟缩,然而看看凤知微身后没有从人,想起凤知微离开后也没听说有什么境遇,胆气立刻又壮了起来,冷笑道:“真是没规矩,挡在这里算个什么?别误了我们给夫人贵客送点心!”
“是啊,挡在这里算什么?”凤知微轻笑,偏头对一直一动不动的顾南衣道,“喂,少爷,刚才有人骂我了。”
顾南衣有点疑惑地看过来——原谅顾少爷,他真的是没听过大宅门句句带刺的文雅骂人方式,在他的认知里,指鼻子动刀剑,才是敌意,才需要被处理。
凤知微凑到他耳边,道:“她们打了我一巴掌……”
话还没说完,顾少爷突然动了,身子一飘,安大娘等人只觉得眼前青色光影一晃,耳中啪啪连响,随即颊上火辣辣的剧痛。
哗啦啦!
杯盘碗盏碎了一地,同时滚落的还有七颗血淋淋的牙,七个人,七颗门牙,一个不少。
惨叫声响成一片,凤知微无辜地眨眨眼,这才说完剩下的半句话,“……几个月前。”
顾南衣站在一地碎片和血水中,嫌脏,于是平静地从倒下的七个女人身上踩了过去……
于是刚刚爬起一半抖着手指要骂凤知微的安大娘翻翻白眼,被再次踩倒下去……
于是有三个仆妇的胸,被踩扁……
凤知微浅笑着过来,衣袂飘飘从一地仆妇中间走过,顺脚将靴子上沾着的茶水在安大娘脸上擦了擦,动作细致温柔,擦得极其小心,擦了正面擦反面,擦了靴面擦靴底,一边擦一边和蔼地道:“你看,拦路是不对的,躺下来拦路就更不对了,好狗都不会这样拦,还不快起来?夫人的贵客还等着你送点心呢。”
“你——”安大娘恨得眼睛发蓝,一偏头恶狠狠咬住了她靴尖,可惜凤知微靴尖都塞了棉花,哪里咬得着。凤知微笑吟吟看着她,趁势脚尖一踢,安大娘“吭”的一声,牙齿撞着舌头,血再次呼啦啦冒出来。
凤知微淡淡道:“恭喜你,大娘,一巴掌的利息,你还了。”
她不再看她,衣袂飘然地从一地呻吟的仆妇间走过,将哭闹的人们远远抛在身后。
行走越高,天地越远,昔日死仇般的秋府仆妇,如今看来便如蝼蚁,她的一生还在更高更远处,这些人,不过是过往尘埃一抹,再不能在她的天地留下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