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我们相信他们的确是最适宜于合作这部伟著的一对夫妇。珂佛罗皮斯是一位画家,又是一位民俗学者;他夫人露洒(Rosa)则是一位摄影家,又有着充分的文学修养。两个人同时又都喜欢漫游与冒险。一部杰作的条件,将因两个人的结合而完备了。
夫人也是墨西哥人,也有两只极大的眼睛:不过珂佛罗皮斯的是表示真诚;而夫人的却表示甜蜜。她对于摄影几乎可以说是一种嗜癖。摄影机是她的随侍;无论到什么地方去,她可以不带她的丈夫,但是不可以不带摄影机。
她的摄影作品的长处,是剪裁。她明白天然的图案有遗留的也有多余的线条。她于是利用光与影来补足或是修删。在这一点上她成功了。
关于巴利,她已有二百多张作品,都是在人们不留意的时候摄取的;但是当你看到了那些作品的结构与线条,你竟会疑心他们是故意为了摄影而打扮出来。
夫人喜欢跳舞,她说她的目的就在动,她怕看一个静的世界。生命不是一件博物院中的陈列品。她在她作品中所要显示的,也便是这动的人生的各方面。
现代文明是一天天在发达,机械的动力一天天地在增加速率;但是天生的动物中最细巧的“人”,却有停止动作的恐怖。回复到一个人还是人的世界,写一部人的作品,是现代文化界所渴望着的。
关于珂佛罗皮斯及其夫人都讲过了,现在让我约略说说本期里所发表的画和摄影。
在这里,我不想再对珂佛罗皮斯的画表示什么意见,因为我的意见几乎完全是倾向于颂扬方面的。他这次来上海画的画着实不少,颜色的人像有五张:弗立茨先生及其夫人各一张,光宇一张,我两张。但是为了制版关系,这期只能把为我画的一张先发表。线条画方面我个人最喜欢他那张自画像:也许是为了它的结构;也许是为了他的线条;更也许是为了他的几句话。他说:“这是昨天晚上画成的。你或者会奇怪我为什么把自己画成这一种的急相;事实是写真,我是对着镜子画的,而我在画画的时候,眼睛总是张得那样圆,嘴也总是开得那样大。啊,我为自己画比为别人画更觉得慌张,你看,我让我的左手去捏笔了,我直到画完了才发现。”
他自己最喜欢那张戏装画,他说:“我没有看过多少次中国戏,但是他们的动作是这般地简单,这般地透明,叫你看了一次永远不会忘掉。”在动作上去看这张画,他的确捉到了特点。
那张女像是在大华舞场二十分钟后的成就,他是回到家后才画的。事实上可以说是王小姐的画像。他说:“我喜欢她,她真美;可是我从不愿对一个太陌生的人说明要画她,她也许觉得我太唐突,但是多看几看也就够了。”同时他又说:“我画漫画成了一种习惯,我几乎很少去对面看我的对象。一个正襟地坐着等我画的,反而会使我自己局促不安起来。”当然他的画是最注重线条的;即使色彩画,他去分析和整理色彩正和去分析和整理线条一般。
他夫人的摄影也和他的画一样,都是一种会心的艺术。他们都觉得“勉强”与“做作”是艺术上最大的忌病。济慈对于诗,有过一句话:If poetry comes not as naturally as the leaves to a tree, it had better not come at all.画和摄影也如此:一张画和摄影的作成,要是不像叶子般自然的开放在树枝上,那还是不要有的好。
所以我们看他们两个人的作品,甚至于两个人的性格,绝对没有一些勉强和做作:一言一笑,在他们的脸上,正像叶子般开放在树枝上,完全是自然的启示。
一个艺术家的成功,最先须有艺术家的心灵。一个勉强或做作的艺术家,每会造成自欺欺人的妖怪:愿以这几句话来劝勉我国的艺术界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