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油画二∶梦魇(19)

油画 作者:王晓方


本来我是想坐飞机去京城的,可是车夫非要坐火车,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坐火车可以和我多待一会儿。我开玩笑地说:“任凭你怎么编织情网,我都不会上当的。”他却自信地说:“哪怕你是一块冰,我也会用爱焐化的,对此,我充满信心!”他的执着确实让我的心弦时常有一种颤动的感觉,但是一想到文白我的心绪更是剪不断,理还乱,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车夫不来,我还无法判断自己的心境;车夫一来,我才清醒地意识到,其实在我倾注心血为《神话》配插图时,已经无意识地爱上了顾文白,那些插图之所以宛如色彩的交响曲,完全是由爱激发出来的,我是将爱注入到了色彩的语言中,其实这些插图犹如我献给他的一封封情书,每一幅都代表着我爱他的心曲。我之所以没有意识到或者不愿意承认我已经爱上了顾文白,是因为潜意识一直在告诫我,爱上顾文白将注定是虚妄的。因为在他心里没有任何女人可以取代张欣。自从车祸夺走我丈夫的生命之后,我就给自己的心上了一把锁。此后,有太多的男人追求我,他们当中有艺术家,有企业家,也有高官显贵,我却从来不曾动心过。即使像车夫这么执着真诚的男人,我也从未给过他机会。在法国,我有一位好朋友,是著名的作曲家,从未结过婚,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不组建家庭,他说艺术家太强调自我,不适合结婚。但不结婚既不意味着没有爱情,更不意味着滥情。而且他特别强调艺术家必须有爱情,他说他的每一首曲子都是因为爱情激发出来的灵感。其实我骨子里和这位作曲家一样,是渴望爱情的,但是我并不渴望婚姻。不过不知为什么,对于顾文白我似乎两者都渴望。我知道我中毒了,那种不可救药的魔毒。其实车夫也中了这种毒,他对我的爱恰如我对文白的。我甚至想,恰恰是因为车夫爱着我,才会痴迷文白的小说的。此时,他一上火车就手不释卷地读起了《神话》的打印稿。我问他读到哪儿了,他说灵风发现了“爱”的秘密。这是最能触动我的一个段落,于是我便问他,看了这段有什么感想?他感佩地说:“顾文白在创作时必定有魔力附身。”坐在对面的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本来目光一直凝重地看着窗外,听我俩讨论顾文白,便将目光收回来,冷静地倾听着我们的观点。这时我才意外地发现,原来她手里一直拿着一本书,正是顾文白的长篇小说《历史》。她长着令人怜爱的心形脸蛋,宛如皮草般光亮柔顺的短发,文雅的眼镜后面有一双清澈的眼睛,拿书的手看上去细小冰凉,她长得太精巧了,就像一只珍贵而又胆怯的小动物。在听到车夫的观点后,她情不自禁地插嘴道:“顾文白创作时靠的并不是什么魔力,而是像输血一样,将自己的灵魂注入到语言的脉络中,其实顾文白的每一部作品都是他心灵的受难所。”车夫的注意力本来都在我身上,没想到小女人的一番话一下子吸引了他,他竟用顾文白粉丝的口吻反驳说:“真正的艺术家在创作时,都不可避免地与他的魔性展开较量,所不同的是,有的成功征服了他的魔性,有的却做了魔的奴仆,顾文白显然是前者。”小女人显然不敢苟同,她用崇拜者的语气说:“顾文白的作品之所以受欢迎,是因为每一位读者都可以借助他的指点而看到心灵图景,不管这个心灵图景已变得怎样的破碎。顾文白是天使,绝不会与魔共舞的。”车夫显然小看了这个小女人,他坐直身子,看样子想重新审视她,却发现她手里拿着一本顾文白的《历史》,便兴奋地问:“这么说你也喜欢顾文白的作品?”小女人纤巧的指关节紧紧扣住书的边缘,就好像生怕被谁一把夺过去似的,不过表情却淡定而自信,她看车夫的目光就仿佛在审视她内心深处的黑暗,脸上却挂着高贵的微笑说:“我读过顾文白的每一部作品,他的笔端蕴含着无奈的反讽,比如他在《历史》中就断言:为了善与爱,人不应该让偶像来统治他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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