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关于“鉴定”(2)

我的朋友鲁迅 作者:内山完造


有个叫SF(福冈诚一)的人把《国民新闻》上这篇文章剪了下来,从东京寄给了先生(一九二六年十一月十四日的《国民新闻》)。先生读了之后,又写了一篇文章反驳德富苏峰。这篇文章大约还没有翻译成日文,总之就是抄录了德富苏峰全文之后,先生接着写道:

总之,苏峰氏的意思,无非在证明《三藏取经记》等是宋椠。其论据有三:

一、纸墨字体是宋;

二、宋讳缺笔;

三、罗振玉氏说是宋刻。

然后先生表示,自己家无储书,罕见旧刻,写的《小说史略》漏略错误一定很多。

但《三藏法师取经记》及《诗话》两种,所见的却是罗氏影印本,纸墨虽新,而字体和缺笔是看得出的。那后面就有罗跋……我所谓“世因以为宋刊”,即指罗跋而言……因此就不免“疑”起来了。

某朝讳缺笔是某朝刻本,是藏书家考定版本的初步秘诀,只要稍看过几部旧书的人,大抵知道的。何况缺笔的栂字怎样地触目。但我却以为这并不足以确定为宋本。前朝的缺笔字,因为故意或习惯,也可以沿至后一朝。例如我们民国已至十五年了,而遗老们所刻的书,“驚”字还“敬缺末笔”。非遗老们所刻的书,“儀”字“玄”字也常常缺笔,或者“甯”代“儀”,以“元”代“玄”。这都是在民国而讳清讳;不足为清朝刻本的证据。京师图书馆所藏的《易林注》残本“甯”字“儀”字都缺笔的,纸质,墨色,字体,都似宋;而且是蝶装,缪荃荪氏便定为宋本。但细看内容,却引用着阴时夫的《韵府群玉》,而阴时夫则是道道地地的元人。所以我以为不能据缺笔字便确定为某朝刻……

我的看书,和藏书家稍不同,是不尽相信缺笔,抬头,以及罗氏题跋的。因此那时便疑;只是疑,所以说“或”,说“未可知”……至于“轻轻地断定”,则殆未也。但在未有更确的证明之前,我的“疑”是存在的。无论如何,苏峰氏所预想的“元人著作的宋版”这滑稽剧,是未必能够开演的。(原文请参见《大鲁迅全集》第六卷)

最近我看了一个报道(《主妇之友》七月号),说鹰司荣子削发为尼,入了善光寺大本愿寺。我了解到,如今的日本,门第比人品更重要,便觉得有些萧瑟。因为我觉得,人格并非是由门第培养出来的,毋宁说正是由于人格才形成了门第。有一次,我看到一幅画着红叶的秋光山水图,里面有个人正挑着柴火在坂道上走着,这画也不知是谁所作。我看到如此风光,不由赞了一声:“这可真是所谓画中人啊。”先生便说:“那可不对。那人定是只想着‘重死人了’‘累死人了’。”我顿时觉得好似被泼了一头冷水。

我已经很久没有写关于先生的事了,这次只写了这么一点儿,还想着:先生真是个了不起的人。我又想到,毛泽东主席虽然说过“鲁迅是现代的圣人”,却没有说过“鲁迅是中国的神”。故而我肯定是可以放心的了。

——《文库》一九五五年

关于“客气”

一提到中国人就会经常听到说中国人很讲究礼节。比如常听人说倘若一方设宴招待客人,另一方不设宴回礼的话就会有失礼节。可事实上中国人的生活真有那么讲究礼节吗?当然我并不是想说中国人的生活没有礼节,我只是认为这种礼节的发端还是来自政府官员。像日本官员和中国官员的交往,表面上再怎么密切,其实质也还只是停留在客气的程度上。“他们的交往很客气的。”这句话是我们交往圈中最常听到的对官员交际的评论。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