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岸谷集合队伍,命令讨伐队里那号中国人张奚若、白万仁和王佐华用铡刀铡下了杨靖宇的头颅。他还亲自用军刀切下了杨靖宇的胃袋送去化验。他想知道,在最后的日子里,这个对手到底是靠什么支撑着,跟他们周旋缠斗了那么久。史料载,当岸谷隆一郎从主刀的医师那里得知,杨靖宇的胃里只有草根和棉花,没有一粒粮食,以及主刀医师的手术刀坠地的细节的时候,他默然无语,仿佛苍老了许多。
后来将军的遗体被弃于村头的荒冢间,用积雪潦草掩埋。事过七日,伪蒙江县警务科突然接到省城打来的电话。岸谷隆一郎在电话里急促追问:杨将军的尸体在何处?接着又责成属下:快速把尸体从雪中起出,着人做个假首安上,以做到尸首完整,择日按照日本的规矩隆重举行“慰灵祭”。岸谷尔后说,这七日里,伪满洲南地区讨伐司令官野副昌德将军夜夜噩梦萦绕,寝不安枕,闭眼交睫总是梦见将军伸着大手跟他要铡下的头颅,噩梦醒来,自己总是头痛难忍。所以要快给杨将军刻个假头,用棺椁盛殓,叫全县村长以上官吏都来参加“慰灵”仪式。
岸谷一声号令,大小官吏一齐出动,置办棺椁的置办棺椁,起灵棚的起灵棚,上等的木工集合起来,一夜之间刻了个特制的假首。然后请来当地知名书法家写了碑文。尔后又派弃尸的士兵刨开雪堆,抬回杨靖宇将军的尸体。一切筹办停当,于将军殉难处举行了一个祭奠仪式,岸谷以杨靖宇为例训诫部属,同时亲自为杨靖宇主祭下葬。是谁说过一个不知爱重自己民族英雄的族群,是可怜的奴隶之邦,一个被自己民族出卖而被另一个民族尊重的人,也证明着这个民族的未来尚有可为?杨靖宇将军就属此类之特异人物吧。
想不到的事情竟是,就在将军的头颅被铡刀切下的当晚,日伪军在蒙江喝庆功酒,被杨靖宇称为“这号中国人”的张奚若、白万仁、王佐华坐在首席上,1938年6月就追随程斌叛变的张奚若借着喝高的烈酒炫耀说:“正当杨靖宇抬起腿要跑的一刹那,我一个点射,齐刷刷地都给他点在这儿上了(指胸口)。”谁知,这话一闭,突然间酒桌冷了场,人们的口里鼻里像一下塞满了冰碴子。2月1日才刚刚叛变的杨靖宇的警卫员张秀峰端着酒杯,隔桌过来往张奚若面前一蹾,骂了声:“混蛋!不得好死!”酒杯碎了,大家面面相觑,定格在那有着血丝的凝固的瞳孔里。大家嚷着喝多了喝多了,张秀峰陡然的那句话使所谓的庆功宴不欢而散。
也许将军的死,衬托出了这些没有灵魂的中国人匍匐在异族利爪下的无耻。我不知道张秀峰为何脱口而出这话,是良心蓦然发现么?他本孤儿,是杨靖宇把他抚养大,教他识字吹口琴,但后来就是这孤儿张秀峰给将军的心上重重划下刀口撒盐。在杨靖宇最需要人手的时候,最亲近的人却背道而驰。为了活命,置自己的所爱者于死地的是这孤儿。所谓最亲的人伤害最深,这样的人性底色无疑透着彻骨的悲凉。
其实,在杨靖宇所遇到的这号中国人里,张秀峰不是第一个,在他之前的程斌是将军心中滴血最多的。程斌有文化,早年追随杨靖宇,是将军麾下最能干的人,有“小杨靖宇”之称。后来日本人抓住程斌的母亲,让程斌的哥哥劝降,程斌的哥哥只说了一句:“你革命还要妈不?”程斌说:“不革命也得要妈!”就带人带枪下山了。
程斌叛变了,曾经的战友,猝然间成了对手。两个人熟悉到了骨髓里,程斌和杨靖宇双方不用照面,只要一听枪声,就知道对方是谁。就这样杨靖宇的多处储蓄给养的密营先后被程斌毁坏了,就如流动的血脉一下滞留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