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临终的眼:萧红记事(1)

青苍 作者:耿立


引言

在我初中的时候,到了鄄城的县城,那是近三十年前的时候,我买到一本考琳?麦卡洛写的《荆棘鸟》,扉页上的一段话,在炎阳下刺中了我:

传说中有一种荆棘鸟,一生只唱一次,那歌声比世界上所有一切生灵的歌声都更加优美动听。从离开巢窝的那一刻起,她就在寻找荆棘树,直到如愿以偿。然后,她把自己的身体扎进最长、最尖的刺上,在那荒蛮的枝条之间放开歌喉。在奄奄一息的时刻里,她超脱了自身的痛苦,那歌声使云雀和夜莺都黯然失色。这是一曲无比美好的歌,曲终而命竭,然而,整个世界都在静静地谛听,上帝也在苍穹中微笑。因为,最美好的东西只能用深痛巨创来换取。

鸟儿胸前带着荆棘,她遵循着一个不可改变的法则,她被不知名的东西刺穿身体,被驱赶着,歌唱着死去。在荆棘刺进身体的一瞬,她没有意识到死之将至。她只是唱着,唱着,直到生命耗尽,再也唱不出一个音符。

有人说,我们每个人都是荆棘鸟。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在寻找着只属于自己的荆棘树。无论寻找的旅途是多么地痛苦,多么地令人心痛,我们依然执著地找寻着,直到生命完结的时候。

“当我们把荆棘扎进胸膛时,我们是知道的,我们是明明白白的,然而,我们依然要这样做,我们依然把荆棘扎进胸膛。”

荆棘树等待属于自己的荆棘鸟,荆棘鸟寻找着属于自己的荆棘树。这样,不断地循环着,反复着,自古至今……但对每个人来说,他(她)的荆棘鸟与荆棘树,是不一样的。

在乡村小学时,知道萧红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乡村闭塞,也是在黄昏门框的石头上,我读到“文革”前的一个草纸印刷的小学的课本,那上面有萧红的《火烧云》。这是鲁西平原常见的自然现象,在晚饭前后,天一下就红了,好像涂抹了油彩,“大白狗变成了红的了,红公鸡变成金的了,黑母鸡变成紫檀色的了。喂猪的老头儿在墙根靠着,笑盈盈地看着他的两头小白猪变成小金猪了”。后来才知道,渡过我们北面的黄河,就是萧红的祖籍:莘县。

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一个冬天,我到莘县的一个乡下的村子看望朋友。快要到年关了,快要半夜的时候才到,手脚冻得蜷缩,朋友在房屋的当门烤火。朋友村子的西边就是马颊河,我想这是萧红的爷爷的爷爷曾惦念的河吧。人们说蓝墨水的上游是汨罗江,天下的水都是相通的,呼兰河的上游一定是马颊河。第二天一早,我和朋友到马颊河踏冰,那年的冬天奇冷,冰上横竖有很多的裂痕,有鱼冻在冰里,如鱼化石,我想到萧红的《呼兰河传》的开篇:

“严寒把大地冻裂了。”“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几尺长的,一丈长的,还有好几丈长的……大地就裂开口了。”“水缸被冻裂了;井被冻住了;大风雪的夜里,竟会把人家的房子封住,睡了一夜,早晨起来,一推门,竟推不开门了。”

能把冬天写得如此,直追唐代诗人岑参的“风掣红旗冻不翻”。也许就是在阅读萧红的时候,冬天奇冷荒寒的感觉一直留存在我的记忆里。有时觉得萧红的一生欢娱少荒寒多,逃婚,饥饿,流亡,失业,遇人不淑,难产,疾患,白眼,萧红就是在荆棘里蹚过来的。

我常疑问,萧红的悲剧,是时代洪流裹挟下的个人的悲剧,还是她过于依附男人,轻易处置自己的身体使其和灵魂分离而产生的悲剧?斯人也而有斯疾。

1998年夏季,在哈尔滨火车站前一个叫海燕宾馆的地方,有个朋友困在那里,钱物被人窃取。我从北京一路劳顿到了那里,那时我想到萧红曾困居在哈尔滨一个叫东兴顺的旅馆里。

在哈尔滨的日子,我一个外乡人打量着哈尔滨这座优雅的城市,欧式建筑随处可见。在冬季,我在鲁西平原里的小城总看到这里零下三十度,大雪漫飞。那时的萧红也一定踏着雪,天白了,地白了,人也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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