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很难解释的爱抚，它包含了一些怜惜，像幼儿时期妈妈的掌心留在小孩背后的那种怜惜；还包含了一些信任，像神职人员留在迷失的人们头顶的那些以神之名的充满希望的爱的救赎；另外的一些，则是始于原罪的迷恋，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身体的兴趣超出了对自己身体的兴趣而产生的一探究竟的浩然动力。

是的，怜惜、信任、迷恋，综合在一起，常常会产生一种被说成是“爱”的东西。而这几样元素，又缺一不可地互相制衡互相催生，很难想象没有怜惜会有信任，就像很难想象没有迷恋会有怜惜。

一切在男人世界所向披靡的情爱，无一幸免地都必须首先要包含着母性的光辉。

没有了怜惜和信任为前提，迷恋就如同茹毛饮血，粗鄙如禽兽。

就是这样吧，因水痘之故，姚莉莉的母性光辉在宋智有的情爱世界产生出一种魔力，让他从全身奇痒的追杀中暂时逃脱。它对宋智有的意义远远不是止痒，而是陷落。

当他全部的神经经由姚莉莉的调度集中于指甲时，宋智有清晰地感到自己跟姚莉莉之间产生了特殊的连接，那个连接经过反复摩擦，越来越坚实，越来越肯定。宋智有没有对姚莉莉说过，在那个场景中，他第一次对她产生了性冲动。

那是自他们约会以来，宋智有第一次对姚莉莉产生性冲动。

他无法描述那种感觉，他的身体好像既不受他意识的控制也不受水痘的控制。他像学会了飞翔一样瞬间摆脱肉身的负累，心无旁骛地感受着由指尖和指甲的摩擦带来的性幻想当中。那是宋智有人生中最美的性幻想之一，虽然跟满身的疮疖比起来，那个幻想是如此不合时宜，然而，又有哪桩自然的性觉醒曾经容得下一个人思考过时宜？

越正经的场面之下散发出越不正经的遐思，几乎是一种可以跟“艺术”等量齐观的来自命运的馈赠。

这馈赠，必定是连接着有人相信有人不相信的天体。

后来有很长时间，指甲都是宋智有的敏感地带。俗话说的“十指连心”，在他这儿，实至名归了。

因为这个无法分享的性幻想，宋智有简直要感谢水痘的发生。

水痘没有辜负宋智有，本着负责到底的态度，在消退之际，又把这一对寂寞男女的互动推向一个新的高度。

彼时宋智有已走向痊愈，某一天，姚莉莉征得医生同意，在宋智有的病榻上打了一脸盆温水给他洗头。

宋智有脏了好些天，有点不好意思。尴尬令他看起来比平常庄重了许多，他顺从地靠向床沿，任由姚莉莉把他的头放进她准备好的温水里。

当宋智有的头被放进温水的一瞬间，他获得了一种重生感，那不是普通的重生，是苦了一辈子的一介草民经过轮回猛然投身到大户人家、应当鼓乐齐鸣两个时辰的隆重的重生感。

姚莉莉一只手托着他的头，另一只手开始在他头上摩挲，他感受到头顶每一个水痘的结痂在姚莉莉手指之间复苏了奇痒，紧接着，那个奇痒被及时彻底消灭。就这样，他梗着脖子，全心全意感受着头顶的奇痒一寸寸被唤醒又一寸一寸被消灭。那之前他从来没想过，原来在一个人类的头部这种面积不大的方寸之地，每个水痘都鞠躬尽瘁地努力痒出自己的质量和自己的风格，在有限的病变中做出了无限的努力，千姿百态无一雷同。头洗到一半，宋智有几乎要对折磨了他数日的这些奇痒产生惜败的敬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