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时间过后,他们突然说:“好了,你不能再接收更多辐射。”他们只告诉你这么点医疗信息,连离开时他们都不说我一共接收了多少辐射。混账!现在他们在争权夺利,搞内阁组合,办选举。你想听另一个笑话吗?切尔诺贝利事故后你什么都可以吃,不过你得用铅把自己的排泄物埋起来。
我们没有任何证明文件,医生如何诊断?他们到现在还在藏着,不然就是老早就销毁了,因为那些文件太机密。我们如何帮助医生?如果我有证书,证明在那里接收到多少剂量,我就可以拿给那个贱人看,让她知道我们什么都熬得过去,我们可以结婚生子。切尔诺贝利清理人祷告:“上帝啊,既然你让我不行,能不能也让我不想要?”妈的,你们都去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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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叫我们签保密合约,所以我什么也没说。退伍后我马上成了二级伤残人士。我当时二十二岁,接收到不少辐射。我们从反应炉搬出一桶桶石墨,那里的辐射是一万伦琴。我们用普通的铲子挖,值勤一个班次要换三十个面罩─我们称那是“嘴套”。我们也负责灌石棺,那是资深操作员瓦列里·格旦霍克的大坟墓,爆炸时他当场就被困在残骸里,好像二十世纪的金字塔。我们还剩三个月。每天工作结束,他们甚至没给我们更换的衣物,就让我们穿着在反应炉穿的裤子和靴子走来走去,直到我们被送回家。
即使他们准许我讲话,我要跟什么人讲?我在工厂工作,老板说:“不许再生病,不然我们要裁掉你。”
后来他们真的把我裁掉了。我去找厂长说:“你没有权力这样做,我去过切尔诺贝利,我救了你们,保护你们!”
他说:“我们又没派你去。”
我半夜醒来,听到妈妈说:“儿子,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你没睡觉,只是睁着眼躺在那里,连灯都没关。”
我不说话,因为没有人用我可以回答的方式或用我的语言跟我说话,没有人明白我从什么样的地方回来,而且我什么也不能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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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不怕死了,我只是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死。我的一个朋友临终前肿得像水桶。我的邻居去那里开起重机,他变得像黑炭一样黑,整个人缩水,只好穿童装。我不知道我会怎么死,只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但是我想在死亡来临时感受它,就像脑袋挨一颗子弹。我也去过阿富汗,那里比较简单,他们直接开枪把你射死。
我从报纸上剪了一篇关于当晚在核电厂值班的操作员列昂尼德·塔普托诺夫的报道。爆炸前几分钟,他按下红色紧急按钮,可是无济于事。他们把他带到莫斯科的医院,医生说:“我们需要另一个身体才能治疗他。”他全身上下只有背上一个小点没有辐射。他们把他埋在迈汀斯卡亚的公墓,和其他人一样,先用金属薄片把棺材隔绝起来,再倒半米混凝土,加上铅盖。他的父亲站在那里哭,走过他身旁的人说:“都是你的王八蛋儿子害它爆炸的!”
我们很孤单,我们在这里像陌生人,他们甚至把我们分开埋葬,好像我们是外星人。老实说,我觉得死在阿富汗还比较好,在阿富汗死掉是很正常的事,至少你可以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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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驾驶直升机飞到反应炉附近,可以看到獐和野猪,它们很瘦,昏昏欲睡,像用慢动作前进。它们吃在那里生长的草,它们不明白,不明白它们应该和人一起离开。
我该不该去,该不该飞?我是共产党员,怎么能不去?
两个伞兵拒绝去,他们的妻子很年轻,还没生小孩。他们遭到羞辱和惩罚,不会有前途了。去那里也关乎男子气概和荣誉!那是吸引我去的一个原因─他不去,所以我去。可是现在我会从不同的角度看这件事,经过九次手术,两度心脏病发作,我不会批评他们了,我了解他们的想法,他们还很年轻。可是无论如何我都会去,这点我很肯定。他不能去,我去,那才算男子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