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赶考 (3)

苏东坡传 作者:林语堂


苏氏兄弟都得中优等。东坡写了一篇文章,欧阳修后来拿给同僚看,还欣赏了好多天。文中谈到国家行政求简求宽的原则,这也是苏东坡基本的政治哲学。不过其间发生一个不幸的误解。欧阳修很欣赏那篇试卷的文体和内容,以为一定是好友曾巩所写。为了避嫌,他把卷子由第一名改为第二名,于是苏东坡考了个第二。嘉祐二年(1057年)四月八日,苏东坡通过殿试,四月十四日,年方二十的他被钦点为进士,在三百八十八位考中的学子中名列前茅。得到这个荣誉,他立刻成为全国一流的学者。

不过,这位才子在试卷上随便引用史例,还杜撰了一则对话,却是未见诸史册的。他畅言奖赏宁可失之过宽,处罚若有疑问则应慎刑避免错杀无辜的道理。他写道,唐尧时代有一个人即将被判死刑。“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对话不错,也颇能支持圣君愿起用不肖,给他表现才华的机会的权威说法。考官读到这则故事,不敢置疑,因为考官不愿承认自己没有读过这些不出名的古书,因此苏东坡过关了。考完后,有一天考官之一的梅尧臣问他:“对了,尧帝和皋陶的故事刊在哪本书里?我不记得在哪里读过。”

“我杜撰的。”他承认说。

“真的?”老考官说道。

“是,明君一定会这样做的,对不对?”苏东坡回答说。

文人在某一位主考官手下金榜题名,就得感激他的知遇之恩,两个人之间从此建立起“恩师”和“门生”的关系。考生要拜见恩师和考官,并写信道谢。欧阳修是文学权威,他的一句褒贬可以造就或毁灭一个文人。当时有一位作家说,文士不怕刑罚,不爱晋升,也不贪生畏死,只怕欧阳修的意见。欧阳修对一位同僚说:“读苏东坡的信,我全身喜极汗下。我应当退隐,让这个青年出人头地。”想想这句话对苏东坡有多大的影响。欧阳修这句话一说出来,全京师都知道了。据说欧阳修还曾对他儿子说:“记住我的话,三十年后没有人会谈起我。”预言果然实现了,苏东坡死后十年没有人提欧阳修,人人都在谈苏东坡,偷读他被禁的作品。

东坡正要开始仕途之路,他母亲去世了。根据儒家的规矩,这是一件大事,即使贵为宰相,也要立刻辞官,守丧二十七个月才能复职。东坡的姐姐几年前就死了,家里的男人都出去应考,母亲和两个媳妇留在家中。她母亲临死也没有听到京师的好消息。父子匆匆赶回家,发现母亲已故去,房子乱七八糟,篱笆倒塌,屋顶漏雨,“如逃亡人家”。

办完丧礼,他们在一片山坡下的“老翁泉”选了一块墓地。根据当地传说,在月色下可以看见一个鹤女童颜的老翁在泉边或坐或躺。但是人一走近,他就消失在水中,因此命名“老翁泉”。后来苏洵也葬在同一个墓穴,他诗号“老泉”,就是由此得名。

苏洵在亡妻的祭文中写道:“我知母心,非官是好,要以文称。昔予少年,游荡不学;我知子心,忧我泯没。感叹折节,以至今日。……有蟠其丘,惟子之坟。凿为二室,期与子同。……嗟予老矣,四海一身。自子之逝,内失良朋,孤居终日,有过谁箴?我归旧庐,无不改移。魂兮未泯,不日来归。”

被迫蛰居的二十七个月是苏东坡年轻时最快乐的日子。两兄弟都和年轻的妻子住在一起。东坡常到青神拜访妻子的娘家。那儿青山环绕,山间有清溪深潭,山巅有佛寺耸立,一片神秘、浪漫和传奇的气息。苏东坡常和妻子的叔叔、堂兄弟姐妹一起游庙,在瑞草桥畔野餐或喝酒。夏夜,他就坐在茅屋外吃瓜子和炒蚕豆。那是一个大家庭,有妻子的父亲王方,两个叔叔和家眷。在王家三十多个堂兄弟姐妹中,有一位“二十七娘”,后来竟成为苏东坡生命中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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