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二楼时还是三步并作两步，就像今天早晨他从家里楼梯上下来时那样。这时离八点还差几分钟，但每个实验室里都已传出一片忙碌的声音。他沿着正对院子的走廊走去，路过了一位化学家和两位来自德国的生理学访问学者共用的那间屋子。隔壁是一间小实验室，由他的两位同事恩斯特·弗莱雪和西格蒙德·埃克斯纳共用，他们俩都是奥地利的贵族家庭出身。这幢楼的最顶头，便是研究所的大脑和神经中枢：布吕克教授的办公室、书房、实验室兼资料室。

所有的门都开着。他把头探进埃克斯纳和弗莱雪的房间，一阵芳香扑鼻而来，这是电池氧化和做解剖准备用的化学品发出的气味。他过去一直认为这是男人世界中最诱人的香味，直到两天前在默德林镇的花园里他把脸埋在玛莎的头发里时，才有了新的感受。这个房间整齐地等分成两半，两人的工作台各占整整一面墙。埃克斯纳才36岁就已经开始谢顶了，满脸从不修剪的胡子近乎蓬乱不堪了。这大概是埃克斯纳身上的全部缺陷了，唯一还能算得上其他缺陷的就是他的幽默感太强。在大学里有这么一个说法，每个姓埃克斯纳的男人都一定能当上大学教授。后来，有个爱开玩笑的人把这句话倒过来说了：“每个大学教授都一定姓埃克斯纳。”

这个房间里最引人注目的是两台复杂的机器：一台是埃克斯纳临时设计的“神经阿米巴计”，装有一片每秒钟振动一百次的金属簧片，用来测定人类大脑的神经反应速度；另—台是弗莱雪发明的，专门用于他在大脑定位方面的开拓性试验。

西格蒙德深情地望着这两个聚精会神忙着手头工作的人。埃克斯纳曾经是他的医学生理学和感官生理学教师，弗莱雪则教过他普通生理学和高等数学。这两个人的性格完全不同。埃克斯纳出生于一个长期过着奥匈帝国宫廷生活的富裕家庭，是一位学识丰富的技术人员和管理人才，他决心要在布吕克教授退休之后当上正教授和生理所所长。西格蒙德认为，这个浓眉大眼的男人很有吸引力。

弗莱雪家族也是一样有钱的世代贵胄，但他们长期涉足的是音乐和戏剧这些艺术领域。维也纳的艺术界大概是全欧洲首屈一指的，有着众多生气勃勃的歌舞剧团和交响乐队，还有不少剧目丰富的国家大剧院。维也纳有着灿若繁星的作曲家和剧作家；剧院和音乐厅总是座无虚席。弗莱雪长得很英俊，一头浓密的黑发，一绺精心修剪的细胡子，高高的额头下是一个像雕刻出来一样优美的鼻子，一张敏感的、总是运动着的嘴，可以用六种语言旁征博引，谈笑风生。不用说，他在星期天上午如同演歌剧似的熙攘喧闹的游人中，也是穿戴得最时髦的。他生性活泼，对于管理既无兴趣也没本事，所以他也不可能同埃克斯纳竞争所长职位。他有一种玩世不恭的机智，经常把哈布斯堡王朝宫廷里的浮华和维也纳人的独特秉性当作揶揄的对象。有一次他问西格蒙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