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木头门框上敲了一下,才抬腿走进屋里。
“你好!”
“你好,布吕克教授先生。我能单独同你谈几分钟吗”
“当然可以,我的同事。”
西格蒙德心里一阵高兴:布吕克称他为同事!他记得这种事以前只发生过一次,那次是由于他为揭示高等脊椎动物中枢神经系统所做的工作得到了教授的赏识。对于一个每天只挣几个十字币的小小示范实验员来说,被所长称作同事当然是最好的赞扬了。
正在布吕克那张堆满东西的工作台两边埋头用功的两个学生赶紧收拾起他们的稿子,约瑟夫·帕内斯朝他友好地挤了挤眼便离开了房间。帕内斯在这间屋里有一张临窗的小书桌,从窗口可以望见伯尔格街的山坡,西格蒙德也曾在这张书桌上工作过一年。帕内斯今年25岁,比西格蒙德小一岁,是两年前拿到博士学位的。他唯独同西格蒙德交往甚密,是因为他们这个圏子里好像只有西格蒙德还不知道他已经继承了一大笔遗产。这笔财产使他在同那些穷学生打交道的时候很不自在,但他又不愿意同他们疏远,因此他只好穿得比谁都寒碜,而且当大家到咖啡馆去谈笑取乐、畅叙同窗之谊的时候,他总是要最便宜的咖啡和普通的点心。
帕内斯出去时随手把门带上了,房间里弥漫着熟悉的酒精味和甲醛味。西格蒙德注视着面前这位他最崇拜的人。布吕克今年63岁,生于普鲁士一个受过专业训练的画家家庭。布吕克的父亲从小就鼓励他继承父业。他曾经钻研过绘画技巧,周游过意大利,收集了曼坦那、巴萨诺、乔尔达诺和里贝拉的作品,以及荷兰风景画和德国哥特式油画。这些藏画中有的已经在这个实验室的墙上挂了很多年,和教授收集的解剖图以及用于显微观察的组织学标本混在一起。布吕克决定当一名医学家,并不是由于他缺乏艺术才能。西格蒙德曾去过教授在玛丽安大街宽敞的公寓,在客厅里见到过一幅布吕克26岁时画的自画像,笔法刚劲有力,红红的头发,白皙的皮肤,着色巧妙而自然,头部的立体感显示出眼光敏锐的现实主义画家的大手笔。布吕克并没有真正放弃艺术,他已经出版的美术论著有《图画艺术原理》、《实用美术中色彩的生理学》、《绘画中的动态表现》等;这些著作奠定了他在美术界的权威地位。
布吕克是1849年从柯尼斯堡到维也纳大学工作的,年薪高得惊人,足足有2,000盾,相当于800美元,因为全欧洲都在争夺聘请他。当时,校方从宫殿式的约瑟夫大厦中拨给他一套宽敞的办公室,这里视野开阔,可以很好地欣赏维也纳城市的风光。但是,布吕克教授并不是到维也纳来享清福或观赏风景的。他放弃了那套豪华的办公室,搬到了这个冷僻的旧兵工厂里,没有自来水,也没有煤气,只有一个工友每天从外面的水龙头提几桶水回来,他还负责喂养用于实验的动物。这样一座年久失修的旧房子,却仅仅靠着布吕克教授一个人的智慧和献身精神而逐渐变成了整个中欧最重要的生理学研究所。直到西格蒙德第一次来这里上课的前三年,室内才接通了自来水和实验用的本生灯所需的煤气。
布吕克教授坐在工作台后面端详着西格蒙德。他这双蓝眼睛是以全校最冷峻而著称的。有些爱发牢骚的学生常说,只要他看一眼,就能把多瑙河里的鱼冻住。无论走到哪儿,教授头上总是戴着一顶黑绸贝雷帽,膝盖上裹着苏格兰呢毯子。房间的一个角落里竖立着他那把普鲁士大伞,即使在最晴朗的夏日,教授早上出门也要带着它。他喜欢在清晨沿着环城路散步,观赏大道两旁正在施工的新建筑:具有雅典风格的希腊式议会大厦,仿造布鲁塞尔市政大楼的佛兰芒式市政厅,面对面耸立着的模仿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式样的艺术博物馆和科学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