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擦干身子,穿上衣服,身上散发出薰衣草的香味——玛蒂尔德喜欢在约瑟夫的衣柜里放上一些用带孔小袋子装的薰衣草。接着,他就上楼来到布洛伊尔的办公室。
布洛伊尔蓄着一圈修剪精细的椭圆形黑胡子,这大概算得上是维也纳最浓密的胡子了,也许是为了弥补他过早的秃顶。
“玛蒂尔德说你进来时看起来就像散了架似的。准确地说,她用的是‘压碎了’这个词。是什么东西把你给压碎了?我正竖着耳朵听呢。”
这是西格蒙德在这一天里第一次笑。约瑟夫的耳朵真是竖着的,好像水罐的提手似的直直地支在脑袋上。谁也没说过约瑟夫长得漂亮,不过他这柔中有刚的耳朵,倒是挺稀罕的。
楼上的办公室不大,在靠近实验室的地方有一张约瑟夫写字用的书桌。女佣在一张木板桌上铺了一块洁白的桌布,接着又端上一大盘午餐时留下的凉鸡肉,一些蔬菜冷盘,一瓶冰镇矿泉水和半块洒满白糖的大蛋糕。西格蒙德很快就吞下了两块鸡胸脯肉和剩下的一条鸡腿,然后往椅背上一靠,注视着约瑟夫峻峭的鼻梁和浓浓的眉毛。他常常随布洛伊尔医生出诊,两人同乘一辆出租马车在维也纳街头和郊外少说也奔驰过几百个小时了,所以他能看懂约瑟夫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约瑟夫,看到玛蒂尔德又愉快起来了,我真高兴。”
“我们要到威尼斯去度蜜月。”
“这可是治病的良药。出了什么问题?或许我这样问过于冒昧了?”
“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我就告诉你吧。事情是贝莎·帕彭海姆引起的。这是她的真名,我管她叫安娜·O。我已经给她治疗了两年。这是我经手过的病例中最令人惊奇的,至少在神经病领域内是这样。”
“这就是你所说的‘谈话疗法’的那个病例吧?”
“是的。或者按帕彭海姆小姐的叫法,是‘扫烟囱’。前几个月,玛蒂尔德一直觉得我同贝莎小姐待在一起的时间太久。当然,这倒不是我要跟她待在一起,是她需要我治病。不过,显然我谈她谈得多了一些。但我也没办法不谈,你是知道的,我用催眠术消除她瘫痪症状的疗法正在取得神奇的效果。好在事情已经结束了。今天早上我已经宣布她的病治好了,紧接着就赶回家叫玛蒂尔德准备行装。——好了,现在讲讲你的情况吧。”
西格蒙德不动声色地讲了起来:他如何从玛莎·伯内斯那里得到爱情的“默许”;如何决定去向布吕克教授请求担任他的助手;教授又如何告诉他搞学术的前景不佳,说他应当进综合医院继续学习医疗,实习几年,然后开一家私人诊所。“是从汉堡来的玛莎·伯内斯吗?就是冯·斯坦恩教授的私人秘书伯曼·伯内斯的女儿?”约瑟夫问道。
“是的。她父亲两年前去世了。”
“我知道。上大学时我跟冯·斯坦恩学过经济学史。”
“约瑟夫,坦白地说,今天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日子。我简直看不到自己有任何出路。”
奇怪的是,布洛伊尔竟然显得无动于衷。
“出路本来就没有,只有一条进路。你告诉过我,你要根除所有的疾病而不仅仅是个人的病痛。我总觉得这个愿望有点救世主的意味。”
“救世主有什么不好?只要能鞭策我有所成就就行。”
“没什么不好。不过这应当成为结果,而不能当作开端。告诉你,西格蒙德,我早就发现在你羞怯的外表下掩藏着一颗极其勇敢无畏的心。”
西格蒙德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位朋友。
“我也一直是这样想的,约瑟夫,但这对我目前的困境又有什么帮助呢?我一直都指望着在大学里度过一生,把全部时间都用在研究和教学上。我只有时时刻刻受到各种思想的刺激才感到自在。我从来不想用竞争手段去为自己的生存拼命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