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儒共体:日本儒学的转换
冈田武彦先生毕生研究儒学尤其是阳明学,但他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儒学家,而是一位主张“神儒共体”的具有日本特色的儒学思想家和教育家,他的思想是对战后日本社会及当代人类命运的反思与总结,在他身上真切地体现了儒学的日本化。
近世日本人观念中的“儒教”是有比较严格的时间限定的,多是指由藤原惺窝(1561~1619)和林罗山(1583~1657)等江户儒者导入、以宋代朱子学为核心内容的“性理学”,而冈田先生所说的“儒教”却是以阳明学和神道学为中心的日本儒学。
虽然从宏观上说日本学者也认同日本与中国、韩国同属东方儒教文化圈的说法,但从微观上说,儒教究竟对日本产生了多大影响,看法却相当不一致。尤其是近现代以来,在日本先行的思想指导下,超越普遍性而强调日本特殊性的研究倾向逐渐占据了主导地位,特别是津田左右吉(1873~1961)的思想,直至今天仍有很大影响。津田认为:“日本文化是基于日本民族生活方式的历史展开而独自形成的,其精髓可以说完全不同于中国文化。……日本过去的知识分子在知识的层面上虽受中国思想的熏陶很深,但这与日本人的实际生活相去甚远。可以说儒教对日本人的实际生活并没有发生直接的效应。日本与中国,日本人与中国人,几乎在所有的层面上都截然不同。”“若把儒教与日本人的生活联系起来解读,那就会产生矛盾和冲突,要么牵强附会,要么曲解儒教而不顾其实质。……实际上,儒教被日本化并非事实,儒教就是儒教,是中国之思想,是文字上的知识,它并没有进入日本人的生活。”
当代日本著名史学家司马辽太郎、陈谦臣等也认为,儒教对日本人而言只是一种比较抽象的哲学理论,是学问的对象,而并没有成为日常的生活原理和行为规范。奈良时代制定的“十七条宪法”第二条中提到的“笃敬三宝”,反映的是隋唐时期中国佛教的隆盛及其对日本的影响,这以后日本受佛教的影响不比儒教小,所以在日本几乎看不到宣扬礼教的“牌坊”,但“佛塔寺院”却随处可见。虽然德川幕府公认的意识形态是儒教,武士们使用的教科书也是“四书五经”,但那也只局限在官僚阶层内,而并没有深入民间,成为普通人的思维习惯。
冈田先生的看法与上述学者不同。他把儒教融进日本固有的神道体系中,认为儒教是神道的重要组成部分,离开了儒教,也就谈不上神道。在他看来,日本的神道大致经历了五个发展阶段:一是反本地垂迹说。即主张把神道放在根本的、主体的地位,而将儒教、佛教置于派生的、从属的地位,认为是“日本生出种子,中国展现枝叶,印度开花结果。所以佛教是万法之花果,儒教是万法之枝叶,神道才是万法之根本”。二是儒家神道。进入江户以后,佛教势力日趋衰微,儒教成为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出现了主张以儒教为根本的神儒结合的神道流派。三是垂加神道。在大量吸取儒、佛思想之后,神道自身的羽翼逐渐丰满,出现了神主儒从的思想倾向,在此基础上形成的一大流派即垂加神道。认为应当“以神道为主,以儒道为润色”,主张用儒教的大义名分和忠孝观念来维系天皇的神圣权力。四是复古神道。它排斥儒、佛二教,认为儒、佛二教歪曲并遮蔽了日本的古道真义,故主张将此二教从神道中清除出去,而以《古事记》和《日本书纪》等古典文献来阐明真正的日本精神。五是国家神道。它是把垂加神道、复古神道等思想推向极端的产物,其基本思想是敬神爱国、崇祖尊皇,并强调国体主义和日本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