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比喻和联想是那样的“无厘头”,但是,凡有一点文学感觉的老茶客听了都会点头微笑。只要遇到近似的信号,各种口味便能从茶客们的“心理仓贮”中立即被检索出来,完成对接。
普洱茶的“心理仓贮”一旦建立,就容不得同一领域的低劣产品了。这对人生实在有一点麻烦,例如我这么一个豁达大度的人,外出各地几乎可以接受任何饮料,却已经不能随意接受普洱?茶??。
经常遇到一些好心而又殷勤的朋友听说我喝普洱茶在行,专门拉我到当地茶馆喝。进得门去,茶具、茶艺师一应俱全,那就会使我非常尴尬。专业素养的积累很容易让人在某一领域的接受范围越变越小、越来越严,实在是没有办法。我的普洱茶“心理仓贮”,时时会产生敏锐的警觉,错喝一口,就像对不起整个潜在系统,全身心都会抱怨。
这种拒绝,说大一点,是在人品结构边缘衍伸了一个小小的“茶品”结构,在人格形态外沿拖拽出了一个小小的“茶格”形态。不管是“品”是“格”,都是通过否定和删削,来求得等级自守。这对茶事来说,虽然无关精神道德,却是有涉生活素质。
第三,是深度。
普洱茶的“心理仓贮”,空间幽深、曲巷繁密、风味精微。这一来,也就有了徜徉、探寻的余地,有了千言万语的对象,有了玩得下去的可能。
相比之下,世上很多美食佳饮,虽然不错,但是品种比较单一,缺少伸发空间,吃吃可以,却无法玩出大世面。那就抱歉了,无法玩出大世面就成不了一种像模像样的文化。以我看来,普洱茶丰富、复杂、自成学问的程度,在世界上,只有法国的红酒可以相比。
你看,在最大分类上,普洱茶有“号级茶”、“印级茶”、“七子饼”等等代际区分,有老茶、熟茶、生茶等等制作贮存区分,有大叶种、古树茶、台地茶等等原料区分,又有易武山、景迈山、南糯山等等产地区分。其中,即使仅仅取出“号级茶”来,里边又隐藏着一大批茶号和品牌。哪怕是同一个茶号里的同一种品牌,也还包含着很多重大差别,谁也无法一言道尽。
在我的交往中,最早筚路蓝缕地试着用文字写出这些区别的,是台湾的邓时海先生;最早拿出真实茶品让我从感性上懂得一款款上品老茶的,是菲律宾的何作如先生;最早以自己几十年的普洱茶贸易经验传授各种分辨诀窍的,是香港的白水清先生。我与他们,一起不知道喝过了多少茶。年年月月茶桌边的轻声品评,让大家一次次感叹杯壶间的天地实在是无比深远。
其实,连冲泡也大有文章。有一次在上海张奇明先生的大可堂,被我戏称为“北方第一泡”的唐山王家平先生、“南方第一泡”的中山苏荣新先生和其他几位杰出茶艺师一起泡着同一款茶,一盅盅端到另一个房间,我一喝便知是谁泡的。茶量、水量、速度、热度、节奏组成了一种韵律,上口便知其人。
这么复杂的差别,与一个个朋友的生命形态连在一起,与躲在后面的大山、茶号、高师、岁月连在一起,与千里之隔又分毫不差的茶香、茶语连在一起,构成一种特殊的“生态语法”。进得里边,处处可以心照不宣,不言而喻,见壶即坐,相见恨晚。这样的天地,当然就有了一种让人舍不得离开的人文深度。
——以上这三个方面,大体概括了普洱茶那么吸引人的原因。但是,要真正说清楚普洱茶,不能仅仅停留在感觉范畴。普洱茶的“核心机密”,应该在人们的感觉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