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再版后记

所罗门的瓶子 作者:王晓明


这是我二十多年前的一本文学评论选。经历了世界、社会和文学的持续巨变以后,再重读这些文章,真是不由得要感慨人世的叵测和无常。当初那么引人激动的话题,现在大概连当事人都不再觉得有什么意思。这些文字所针对的作家,有的曾不满对其的批评,特意打来长长的电话质问,现在似乎也远离了文学,有的甚至远离了人世。即如我自己,这十几年的时间精力,大部分投向了文化研究,虽因为性情难移,不免还关心文学的状况,关心的范围和角度,却和写这些评论的时候,大不相同了。

但我仍然珍视这些文字,既是为了其中的年轻气盛,更是为了它们所属的整套丛书——“新人文论丛书”——的意气风发,和这丛书的两位主要编辑——黄育海和李庆西——的勇往直前。他们当时也是新人,庆西的面向比较多,是至少三栖的新人:小说家、评论家和编辑;育海则相对专一,就是坐在出版社里编稿子,我这评论选的责任编辑就是他。

初遇育海,是1980年代中期,他瘦瘦的,头发黑而卷,深度近视,待人随和,即便心里已经急躁,甚至火很大了,说出话来还是温和。就是这么个育海,在几位老编辑——记得其中一位矮小削瘦的叫铁流——的支持下,和庆西合作,给初出茅庐的年轻评论家出文选,这在1980年代,可是权威——至少也得资深——评论家才能有的待遇啊!而且,不是出一本两本,是接二连三出一大套,这在当时的中国出版界,是几十年没有的事!当时已经“官倒”崛起,“下海”成风了,这些评论选的销路并不好,有的征订数一度为零,但育海们不为所动,硬是把“新人文论”出成了一大排,全国瞩目。

这以后,育海的名片屡屡变换,从官办出版社的总编辑,到跨国出版公司中国分部的总经理,再到自营出版企业的董事长,视力继续退步,头发日渐稀少,肚腹逐年宽大,但说话的语气依旧温和,骨子里那一股敢做敢为的气性,也依旧未改。最近这几年,虽然同居一地,彼此的住处还颇接近,却一次也没见过。忙碌得连老朋友都无暇相聚,这样的生活正席卷大地,我们这个年纪了,竟然还淹在其中,称得上呜呼哀哉了。

就在这时候,忽然接到电邮,说育海主持的“九久读书人”要重印“新人文论丛书”,年轻的编辑隔几天就来一信,委婉地问:“您的新序……”旧文新印,当然是乐事,但只是说几句感谢的话,那还不如不写。天下纷乱日甚一日,心情闷躁,似也不是从容闲谈的时机。不过,时势滔滔,谁能置身事外呢?越是大家都焦虑躁动,反而越需要有人伫足四望,沉下心来。不用说,这四望之中,一定包括了回顾,亲身经历的往昔岁月,正是能助人洗涤浮尘,重振勇气的合适的参照。育海和他的同事们在这时候重印此书,是否正有这个意思?我所以写下上面这些浅简的回忆,就是觉得,他们这重印的构想里,是包含了一点类似这样的意思的。

王晓明 2014年9月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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