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坐在我前面的同事,蜻蜓通常在几月份才可以看到,他想了想,头也没回地告诉我,大概是油菜花开的时候吧。油菜花开又是什么时候呢?这得需要我花一点时间来思考。离开乡村的时间已经很久了,曾经很清晰的记忆也已渐渐模糊,故乡有过大片大片盛开的油菜花吗?我记不起来了,我只记得有一次我穿过故乡田野的垡垄,身边满是黄灿灿的花朵(姑且认为那是油菜花吧),在干净的阳光下面,一只只飞舞的蜻蜓,透明的翅膀几乎可以看得见一丝丝血红的脉络,它们离我或远或近,我只顾走路了,那些可以把一个人淹没的花海也只是简单地引起我心底的一两声惊叹,几只蜻蜓,又如何让我深刻地记忆它们呢?
忘了忘了是真的忘了蜻蜓的样子了,我在我的电脑图库里翻了半天,找出来一张关于蜻蜓的图片,放大了耐心的去看,这是一头有着豹子花纹的蜻蜓,尾巴尖尖的,通体金黄,间插着一道道黑色的斑纹,翅膀轻盈地舞动着,长满了小刺的长腿紧紧地抓在一截枯木上。唯一让我遗憾的是,它的头颅并不那么美丽,圆乎乎的镶嵌着两粒难看的眼睛。我一点点地看着,在验证着内心里那只蜻蜓的影响,还好,图片里的这只蜻蜓和心里那只模糊了影子的蜻蜓的形象基本吻合,只是在刹那间,心里象被蜻蜓那只毛茸茸的爪子抓了一下,有些纷乱和难过涌生了出来。
我抓过很多很多的蜻蜓,当然那是小时候,地点是在小学校门口那片宽阔的敞亮地带,也时候为了追逐一只漂亮的蜻蜓也会跑到供销社的门前,时间大多是在下午一两点的时候,大概是六、七月份,麦子熟或未熟,空气里有点甜丝丝的香气,几百几千只蜻蜓聚集在低空上,孩子们手里握着大大的扫帚,高高的举着,遇到蜻蜓密集的地方,用力地扑下去,然后用脚踏住扫帚把,用手在扫帚的枝叶间扒拉着去寻找那些可怜的蜻蜓。一扫帚大概可以捕到五、六只蜻蜓,运气好的话可以捕到十多只。抓住的蜻蜓都用食指和大拇指捏着翅膀,挑选一些好看的放到大玻璃瓶子里,其余的放掉,或者残忍地把翅膀揪掉,向天上一撒,就不去管它的去向了。瓶子里的蜻蜓绝望的东一头西一头地乱撞着,有的就撞死了,有的被热的奄奄一息,心里忽然有了怜悯的时候会打开瓶子把他们放掉,但是,一个孩子的怜悯之心有多少呢?他们正擅长从毁坏中寻找乐趣。我在为那些死在我手里的蜻蜓而忏悔了。
我在小县城生活了十多年,夏天的黄昏,偶尔还可以看到几只蜻蜓,在洒水车经过的湿漉漉的街道上闲散地飞着,看了也只是一动心,却再也没有去抓它们的兴趣了,心里只是有些微微幸福地想着,现在居然还有蜻蜓可以看,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此日经年,蜻蜓就再也没有在我的脑海里出现过。想起来写这篇文字纯粹是偶然,我上班的这个城市非常庞大,高楼大厦林立,从窗户望下去,到处是层层叠叠的高架桥和虽然宽阔却永远拥挤的道路,我突然悲观地想,这些道路的上空,会不会有一只蜻蜓呢?会不会有一只蜻蜓在游戏着和下面的那些飞驰的汽车比赛速度呢?不会的,不会有的。我每天在这里浪费掉八个小时时间的办公楼里是不会出现蜻蜓的,我每天走过的那些标志了密密匝匝的红绿灯的水泥马路是不会出现蜻蜓的,那间隐藏了我无数杂乱无章的梦境的租来的房子周围,更是不会出现蜻蜓的,那里只会随黎明出现一天的忙碌与喧嚣,怎么会出现蜻蜓——这样一种喜欢宽广空间和清新空气的动物呢?
办公室里空调制造出的冷气丝丝在身边环绕着,同事的音箱里在放着郑均的歌曲,我没好意思再打搅他,虽然我很想问他一句:你在这个都市里看到过蜻蜓吗?这是个无聊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