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车厢内灯光幽暗,来自手提电脑的蓝光怪异地映照在脸上。指头飞快地在键盘上舞动,只是还追不上脑海的思维。子峰刚到柏林采访德国大选,铁娘子再次压倒性胜利。他现正乘深宵火车往杜塞尔多夫(Düsseldorf),正好利用时间赶稿。
只是忙碌之余子峰仍不停看腕表,是零时三十分,即香港时间早上六时半,“仍然太早”,他想。好不容易等到凌晨一时才拨电话,第一句便问:还是跟我再说一遍。”
“说什么?”她模糊地回答。
“再说一遍呢,好吗?”语气已略带哀求。
“你老远从德国打长途电话来就是要我再说一遍。你的电讯计划定是便宜得打紧。”她笑着揶揄。
“求求你!”哀求之声越见明显。
“可怜小狗,跟你再说一遍也可以,告诉主人合理原因便可。”
“因为……因为只想多听一遍。”就像小孩想多吃糖果一般。
“那为什么想听?”女主人捉弄小狗。
“因我怕不能再见到你。”子峰音调突然变得认真。
她也收起笑意,正经道:“傻狗,再过两天便回港,我会在家里做饭等你。”
“感觉有点怪,担心有事情发生。”他终于说了:“多年在外面跑码头采访,从没有这感觉,很担心不能回到你身边。”
硬朗的她竟温柔起来:“你当然会回来,不要傻想。”
“那你跟我多说一遍。”
“不只一遍,一百遍也可以。”她说:“听好啦,你─要─做爸爸啦!”
“唔,还有,这句是送的─我爱你,很爱很爱你。”
她放下电话,但拨不开阴霾。不禁想:“若他真的不回来,那怎么办?”想着,她不自觉地轻抚那依然纤瘦的腰肢,担心七八个月后便变得大腹便便。富想象力的她竟幻想自己带着行李回娘家求收留。
“记者跑码头天经地义,不要胡思乱想。”她安慰自己。
未来爸爸在那边厢也同样安慰自己,不要再为这件事分心,还有很多工作。窗外四野仍漆黑一片,隆隆火车声令人昏昏欲睡,这份安稳感觉突然被尖锐声音刺破,金属磨擦声像悲鸣也像咆哮。子峰未有机会掌握情况已感到车厢急速倾斜,来不及反应,头颅便重重撞向车顶,来自四方八面的行李杂物高速撞向身体,带来的剧痛像要把灵魂驱离这饱受重创的身体。他尝试睁开眼睛,但眼前是一片无边的漆黑,最奇怪是急剧痛楚早已消失于无形,剩下来只有飘渺感觉。他不懂如何处理这感觉,只懂得努力地跟自己说:“再听一遍,我要再听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