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说:“什么东西?听好了这是大明朝皇宫里给皇上养金鱼用的大缸!宣德年间的。没见过吧?宝贝!”
我差一点儿把喝进嘴里的茶水给喷喽,心说你们家的皇上才用这丧气玩意儿养金鱼呢!可又不便表现出来,只好顺应着说:“对!对!是宝贝。”就想离开。
主人一把拦住我说:“别价,您别走哇,大老远的请您过来是想听听您的见解。其实我们不懂瓷器,只是听老家儿这么说的,您就别跟我们打哑谜啦!”
我看了老王一眼,老王就说:“你实话实说吧,这儿就你是真行家。”
我琢磨着今天不给他们说出个一二三来,看来我是走不了了,再加上我那时候年轻气盛,不想叫人家小瞧我。于是坐下来点了支香烟,特平静地说:“各位的心情我十分理解,可……怎么说呢?这东西……它实在不是个正经东西。”
“嘿!您这是怎么讲话呢?什么叫‘不正经’呀?”主人家明显有点儿急了。
我也豁出去了,说道:“这东西第一它不是鱼缸,第二跟明代不搭界。说明白了你们可别打我,这玩意儿是一尊装死人用的肉身瓮。过去庙里的僧人圆寂了以后,要以坐姿摆好放入瓮中,然后一层层地把盖子盖好,再糊上石灰,或埋入地下或藏于窑洞,这是出家人的一种丧葬形式,当年我学考古的时候在南方见过类似的东西,你们仔细看看这缸上的图案就明白了。”
没等我把话说完,他们家的女主人“噢”的一嗓子先就叫起来了,并跳着脚地骂:“缺德鬼呀,我说这玩意儿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呢,原来是装死人用的瓷棺材!你们把这么个野鬼给招到家里来了,还当成祖宗似的供着,晦气死啦!”
我劝说道:“大嫂您别着急,兴许当年老家儿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看着好玩儿就收回来的。”
那大嫂又骂道:“什么老家儿不老家儿的,跟他们的爸爸没关系!是这几个缺德鬼上礼拜花了十八万块钱,不知道是从哪里买回来的,愣说是明代的鱼缸,值一百八十万。这心眼儿缺的,都缺到非洲去了……”说着话儿她就使劲儿地拍打衣服,像是要把晦气给拍出去。
得!这故事一下子就被他们家的女人给“穿帮”了。
我说:“大嫂呀,您也不至于的,咱们可都是唯物主义者,您不用害怕。”
那边的几位大爷(包括老王)已经是呆若木鸡,烟屁都快烫手了还在指头缝里夹着。看他们这副德行样儿,我忽然觉得挺可怜的,就开导说:“没事儿啊,没事儿!不是有个拍卖行要吗?别说一百八十万,就是给一万八都卖,赶紧的!”
我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就把哥儿几个给说哭了。老大抽抽噎噎地说:“咳!上哪儿找拍卖行去呀?我们上当了,我们哥儿几个每人凑了六万块钱,卖主说这东西能翻十倍,您看这事儿闹的。要不您……您再仔细看看?”
我无言以对,只能陪他们长吁短叹。
过了一会儿,他们当中有人问我:“白先生,就算您说得对!它就是个瓷棺材!可……它是不是也有点儿年份?”
我只好说:“对,它确实有……有点儿年份。”
那人又说:“好!有年份就成!收着它早晚就是古玩了。”
这时候,我说了几句最操蛋也是最实在的话:“哥儿几个,咱可别再自欺欺人了。您想想看,把八宝山那个最漂亮的骨灰盒儿买回来,放上二百年,它也成不了文玩清供。它……它还得叫骨灰盒儿不是?”
“哇!”这回是他们家连男带女的全哭了,估计老人家儿过世的时候,都没这么伤心过……
顶着寒风,我拉着老王往回走。
老王一甩胳膊就跟我翻脸了,说:“姓白的呀,今儿你可是太不道德了,你不该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他们,瞧把他们给难过的,如丧考妣!另外,虽然他们编了个挺没谱儿的故事,可……可这只大缸哥儿几个刚搬回来的时候我也看了,觉得……还是一件老货呀。怎么到了你这儿就成了骨灰盒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