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一直都弄不懂,为什么每一次相遇,她都不能第一时间看到何齐。
从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那是一个夏末的午后,她正在百货公司等着售货员打包一只花瓶,身边货架上的银器突然叮叮咣咣地响起来,然后就听到有人喊“地震啦,地震啦”。
起初,她还很笃定地站在那里,直到整层楼的人都跑光了,一个大惊小怪的保安中途折回来,把她也塞进了安全出口。
踩着高跟鞋下了几百格楼梯之后,总算在街上了。她走了很长一段路,一直都没拦到出租车,只能站在马路中间跟别人一道仰着头看大屏幕上的电视转播。女主播瞪着硕大的眼睛告诉大家,这是一八八四年之后,本地第一次发生五级以上的地震。
周围人很多,林薇许久才察觉到有人看着自己,她下意识地回头,看见何齐就站在几步之外。
对望的那一秒似乎很长,直到他迈开步子朝她走过来,她愣了一愣,仅这一瞬的措手不及。所幸这些年的职业素质还在,她立马挂上一个笑容,脱口而出的却又是一句浑话:“你看,美东也会地震,所以我总是说人生须尽欢,没错吧?”
人生须尽欢——那是差不多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她刚上大学,出去打工,在酒吧推销啤酒,绿色的牌子,宣传标语就是这一句。那个时候,她总是挂在嘴上,一晚上要说几百遍。后来,她不做了,就很久不说了,也不知为什么这个时候又提起来,平白勾起那些往事。可能还就让陈效说着了,她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嘴欠。
何齐没有笑,只是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她。
林薇终于也静下来看他。他瘦了一些,头发剪得很短,身上就是牛津布衬衣和卡其布裤,仿佛一切从简。除此之外,他眉目依旧,整个人看上去却有些颓。
许久,何齐指了指街边的咖啡馆,道:“去坐一坐吧。”
林薇点头,跟着他穿过马路,手里那只装着水晶花瓶的纸袋很沉,他默默地接过来。
“结婚礼物,送人的。”她解释道。
何齐看看她,没说话。
走进咖啡馆,柜台上的电视机里也在播新闻,地质专家提醒民众小心余震。其余路人都还惊魂未定,整间店堂里只有他们两人。他们坐下来,要了两杯咖啡。
“他叫你来的?”何齐问。
林薇点头,陈效对她说,有个朋友要结婚,他没有空去,叫她代表。
何齐笑了一下,别过头去看着窗外,道:“你知不知道?那个要结婚的人就是我。”
林薇不知道说什么好。其实,她并不觉得意外。
那只购物袋就放在桌边的地上,何齐用脚踢了踢,问:“里面是什么?”
“花瓶。”林薇回答。
“靠,”他骂了一句,“我结婚,你就送我这个?”
“法国货,好几千块,不委屈你。”她顶回去。
他笑起来,好像又回到从前,那一个又一个的凌晨,他们坐在街边吃宵夜,有一句没一句地斗嘴。那个时候,城市恢复宁静,空气不再溽热,月光慢慢淡下去;那个时候,何齐的中国话讲得荒腔走板,无论说什么都好像是在说笑话,整个人却如热带海水般湛蓝纯净。
林薇想得有些出神,直到何齐开口,一边摇着头笑一边道:“他那个人,做得出。”
她知道这是在说谁,却定在那里,始终不置可否,只在心里玩味般地想,此时此地,就好像无数次在她梦里出现过的场景,她终于又见到何齐,与他面对面坐着,却是相对无言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