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安县主又道:“老夫人说得严重了,这么一来倒似我刻意来砸场子般。也是我说话没留意,竟叫老夫人生了此等误会。”
吴氏见姚锦玉如同烂泥般倒在地上瑟瑟发抖,她脑中也轰轰直响。情急之下,她起身跪在地上,道:“母亲,玉丫头也是一片孝心,她年幼,思虑不周。小孩子常闹些笑话也是难免,当不得真的。夫人们仁慈,必不会拿此事攻讦姚府,母亲多想了。您瞧,县主也说不是那意思啊!”
她这话说得倒似众人若将此事说出去便是不仁慈了,夫人们听了自然不喜。
郭氏站在一旁,原本很乐意瞧大房的笑话,可一听什么太后、皇长子,她也慌了神,只恐牵累到四房头上,弄得满门抄斩可如何是好。当即,她瞧着吴氏母女的眼睛险些喷出火来。
万氏也蹙了眉,更是打定了主意要和这不知所谓的姚府撇清关系。退婚,这次势在必行!
锦绣堂中的气氛彻底冻结。
正在此时,锦瑟盈然起身,缓步上前。只见她面上仍挂着从容、柔和的笑意,一步步裙裾摇曳,舒缓如雨后慢慢盛开的花瓣。她缓步行至姚锦玉和吴氏身边,弯腰去扶二人。众人观之不觉瞪大了眼睛,便连江安县主也微微诧异地瞧向了锦瑟。
锦瑟却仿佛未曾察觉到众人的目光般,从容地弯腰半搀吴氏。她清越动听的声音中含着柔雅的笑意,道:“婶娘和大姐姐这是怎么了?快快起来。江安县主本是来贺祖母寿辰的,瞧见婶娘和大姐姐这般,岂不平添难受?”
没有老夫人和江安县主的话,吴氏怎肯起身?
锦瑟拉不动吴氏,她干脆裙裾轻拂,也在一旁跪了下来。而她的腰板却挺得极直,明眸依旧含着笑意,恳切地瞧着江安县主和老夫人,又道:“祖母莫恼,且听锦瑟一言。依锦瑟看,大姐姐所为当真算不得错。我大锦本就以孝治天下,孝心本就不分尊卑贵贱。再者,天下所有的长辈皆是爱宠小辈的,只怕在天下所有晚辈的心目中,祖母都如菩萨一般慈爱可亲,令其又敬爱又仰慕又信奉。”见众人面露赞同,她才又缓声道:“只是太后娘娘不仅是皇长子殿下心目中的菩萨,更是我大锦所有百姓心目中的菩萨,而祖母只是大姐姐和我们这些孙子孙女心中的菩萨罢了。皇上、皇长子殿下对太后至孝,我大锦百姓方能上行下效,对长辈恪守孝道。所谓言传不如身教,相信皇长子殿下之举必有用意。太后和皇上赞许皇长子,也是欲令百姓以殿下为榜样。我姚家世受皇恩,自当一切以皇家为表率。大姐姐感沐皇长子之孝,行殿下所行之事,这正是敬畏天家威仪之举,也是她的一片纯孝之心啊。”
锦瑟说话间,老夫人震怒的面色已缓缓平和了下来,唇角也露出了一丝微笑,只觉大松了一口气。
江安县主瞧着锦瑟的目光则闪了闪,笑容和蔼地点头,赞赏之意毫不掩饰。
吴氏反应过来,忙道:“四丫头说得是。母亲,玉丫头是感沐天威,这才效仿殿下之举,世人便是听闻了此事,也皆会理解她的一番孝心。再者,这绣面儿是玉丫头奉给母亲的寿礼,自不会外传,往后也只有我姚府之人会见到,世人又怎会曲解玉丫头的意思。方才众夫人和小姐们还都夸赞玉丫头心灵手巧呢,县主方才定然也是此意。”
吴氏言罢,锦瑟见姚锦玉似呆住了一般,便忙拉扯了一下姚锦玉的衣袖。姚锦玉这才慌忙附和。
世上很多事靠的便是一张嘴,同一件事用不同角度去瞧,会呈现出全然不同的面貌来。那绣面儿经锦瑟这般一说,便似一个死结突然被一双灵巧的手一拉一扯就轻松地打开了。
方才锦绣堂中的气氛已僵到了极点,现在倒似一下子又活了。众夫人见江安县主已露出了笑意,便纷纷附和着。老夫人这才笑容满面道:“倒是祖母糊涂了,竟会错了县主的意,都快起来吧。还不快扶大夫人起来,她身子重,莫动了胎气。”
雅菊闻言忙去扶吴氏。
锦瑟却含笑自行起身,并侧身体贴地和雅冰一道将姚锦玉拉了起来。
见姚锦玉面上犹带着两道泪痕,锦瑟抽出绢帕轻轻地给姚锦玉擦拭了两下,道:“今儿是祖母生辰,大姐姐快莫哭了。再哭,祖母岂不要心疼坏了?”
锦瑟举止优雅,神情温婉,眸光明媚,气质出众,倒将她那绝丽的容颜都压了下去,叫人瞧着只觉赏心悦目、通身舒畅,竟难以生出反面情绪来。加之方才的事已很明白,吴氏和姚锦玉是怎样对待锦瑟的,而如今锦瑟又是怎样对待吴氏二人的?以德报怨,这要何等的气度才能如此?再瞧那挂着泪痕的姚锦玉,想着她方才跪倒在地、六神无主的模样,众人心中已自有一番定论。
万氏从头瞧到尾,见锦瑟这般,却在心中连叹了两声。只道若是姚鸿、姚礼诚尚在,这该有多好,这门亲事、这样的人倒也配得上她的文儿,可娶妻要娶贤,任谁家挑媳妇,尤其是嫡长子的媳妇不是先要论个身份的?没身份便没助益,就是再会持家也是白搭。这样想着,她便又将视线从锦瑟身上移开,捧了茶碗低眸饮茶,也掩饰了面上的感叹。
姚锦玉借着锦瑟的手拭去了眼泪,满面通红地拉了锦瑟的手,道:“谢谢四妹妹。”
方才她那般狼狈,若非锦瑟几句话逆转了局势,她是无法下台的。这会儿她冲锦瑟道谢,一方面是众人都瞧着,另一方面也是真有几分感激。只是道过谢,再抬头瞧着锦瑟那张沐在阳光下犹如枝头花蕾般娇美的面容,想着自己辛苦绣图、熬得双目通红却换来一场羞辱,而锦瑟却用轻描淡写的几言几语赢得了满堂赞许;再想着方才她如尘埃般瘫在地上瑟瑟发抖,锦瑟却能侃侃而谈,她便抑制不住地又嫉意翻腾,觉得自己是做了锦瑟登高的梯。
锦瑟将姚锦玉眸中之色瞧得分明,心下冷笑。前世的自己何尝不是吴氏母女登高的梯呢?若非有她,姚锦玉何以能成为武安侯府的少奶奶?大姐姐啊大姐姐,能令我踩,你该感到荣幸呢。倘若有一日你连这个用处都没了,会感到更可悲的。
经此一闹,时辰已不早。郭氏请了江安县主和老夫人的意,便招呼众人移步戏园子听戏。锦瑟早就累了,便向老夫人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