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叙述了有关歹徒可能有接应的合伙人,因为在恍惚中她还依稀记得有人持冲锋枪冲散了前来搭救她的仗义勇为的路人等等。
“他不只是要抢钱唉,他还用开山刀把我九根手指都砍断了。”妇人又哭泣了起来。
“手指呢?”
大学生低头在地上看了一遍。
“黏在钞票上被带走了。”妇人说。
“唉,可惜——”大学生惋叹地说,“现代医学接肢的成功率是很高的。”
“可是——”妇人觉得被责怪了,她便告诉大学生有关切断的指头在钞票上紧紧依附着的感觉。
“那是不可能的!”大学生坚决地否认。他说:“神经中枢切断了,手指是不可能感觉到钞票的。你知道,古代中国有斩首的刑罚。头和身体从颈部切开之后,究竟是头痛呢?还是颈部会痛?”大学生示范了一个砍头的动作。
“可是,手指紧紧黏附在钞票上啊!”妇人显然对斩首以后头痛还是身体痛的问题并不感兴趣,她依旧专注在手指被斩断那一刹那,那离去的手指如何感觉到一叠厚实的钞票的虽然短暂但非常真实的感觉。
“Well——”大学生耸耸肩,他认定这是一个没有知识的妇人,没有经由教育对事物有客观查验与证明的能力。他心里虽然充满同情,但是不打算再浪费时间继续做无意义的辩论了。但是,他也不愿意草率离去。他基于对自己一贯做事认真的训练,觉得不能因为情绪而动摇。“出发于情绪好恶的离去,不应该是一个理性社会的知识分子所应有的行为。”他这样告诫自己。
大学生因此决定替妇人明月招揽一部计程车,并且指示司机,把妇人送到城市的警察局去报案。
“报案是进行法律追诉的第一个程序。”他这样和妇人叮嘱完毕后,才告别离去。
计程车司机是一个坏脾气的人。他发现妇人手上流的血弄脏了后座的椅垫,便十分愤怒,频频回头责骂妇人。
“太没有道德了。”他说。
“这一整个城市都太没有道德了。”
“这样下去这个社会还有什么希望呢!”
“你看!红灯也闯!”
他后来责骂的内容大半与妇人无关,可是妇人明月还是不断哭泣着。妇人想起电视连续剧中命运悲苦的女性,遭粗暴酗酒的男人殴打、遗弃,便是这样倚靠着一个角落哀哀哭泣着,也不敢发声太大。特别是因为坏脾气的司机一再呵斥她不准弄脏了椅垫,她只好一直高举着断指的双手,而那未被砍去的右手大拇指突兀孤独地竖立着,使她特别觉得自己的样子一定十分滑稽可笑。这个原因也更使她遏抑不住嘤嘤哭泣不止了。
相对于司机而言,妇人明月遇到的城市警察是和蔼得多了。警员比妇人想象中年轻,穿着浅蓝色烫得笔挺的制服。在城市犯罪案件如此繁杂的状况下,穿梭于各类投诉纷争的警察总局的大厅,他犹能保有一种安静,而且礼貌地搀扶着妇人明月受伤的手。
妇人明月被安排在楼上一间小而安静的房中坐下,警员倒了水给她,便坐在明月的对面详细询问起案情发生的始末。
警员显然受过非常专业的刑事处理的训练,他询问案情的细节到了使妇人都感觉着敬佩了。例如,他竟然问起关于失落的九根手指的指甲上涂染的指甲油的颜色。
“蔻丹的颜色。”他最初是用“蔻丹”这个词。可是似乎明月没有听懂,他才又重复了一次:“指甲油是什么颜色的?”
“红色啊!”妇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