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同学三人在一起是很随便的。可是不管起初聊什么话题,聊着聊着就聊到各人的境况来了。口气当然是玩笑似的。舒云飞要当处长了吧?龙子云下个学期该当校长了吧?马明高什么时候当经理?晓晴本来也是很想得开的一个人,并不太在乎男人当个什么官。今天只是一时性起,心里有了气。平时,不管他们三个老同学聊什么,晓晴只悠然坐在一边,温柔地笑着。
今天舒云飞见晓晴这样子,以为她还在心里嘲笑自己。龙子云见舒云飞望一眼晓晴就不做声了,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偏偏他又是个不太顾及的人,有意粗着嗓子说,晓晴是笑我们几个男人俗是不是?晓晴忙过来替客人续水,说,我再怎么笑别人俗,也不敢笑你呀!我是认识了你才知道作家也只有一个脑袋哩。
马明高立时笑着表示有意见了。那么就是我真的俗了。
不是这意思,不是这意思。晓晴笑道,我嘴笨,玩笑,玩笑。舒云飞瞅了老婆一眼,说,两位别在意。真正俗的人是我,知夫莫如妻嘛。
哪敢讲你俗?你是仙风道骨啊!晓晴似嗔非嗔地白了男人一眼。
龙子云这会儿像是感触到了什么,叹道,别争这些空话了。就如今这世道,要俗也只有我们俗了。有钱有势的吃高档玩高档,样子做得很风雅。他们见了我们这种人,丢下一句话来,哼!俗不可耐!我们到哪里伸冤去?
马明高见龙子云真的这么激愤,就说,你当作家的就是当作家的,什么事一到你脑子里就复杂了。
龙子云仍是激愤,说,我说的难道不对?不过这也是自古如此啊!
庄子早就说过,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我们凡夫俗子哪配有高贵的东西?
舒云飞听罢却很有感慨。前些年,一些有学问的人动辄说层次,并自恃层次很高,俨然精神贵族。可是过不了几年,什么高层次低层次掉了个头。发了大财的喝着洋酒感觉自己的层次很高,做了大官的瞟着平头百姓,以为这些人层次很低。
人啊,凡事都要想得通才是。舒云飞像是在开导别人,其实也是在自宽自解。
龙子云摇摇头说,也只有这么想了。孟子是怎么为知识分子定义的?
他说,士,有恒志而无恒产者之谓也。他老夫子真是金口玉牙,这句话就像一个咒语,中国知识分子从此万劫不复了。这也许是历史宿命论吧。
马明高听得不耐烦了,骂道,你怎么这么多的之乎者也?
舒云飞只是笑,不讲什么。心里却在想,孟子这句话算个真理。但细细一想,现在这句话也只有一半正确了。什么恒志?如今还奢谈什么大志?有道是问舍求田,原无大志。就说自己,也算是一个知识分子吧,心里想的是什么?房子和位子!生命的意义就这么彻底被简化了,直观而明了。向处长做思想工作也讲得明白,看一个干部看什么?就看你对待房子和位子的态度。这等于说,现在人们的大志就是一个好位子,一套好房子。可是只能心里想,不可嘴上说。按这个逻辑,如今人们不仅没有大志,而且还要虚伪地活着。
龙子云见舒云飞半天不说话,只是抽烟,就说,现在是越有本事越倒霉。像你舒云飞这水平,我谅你们单位也少有,可你就是上不了。
舒云飞忙摆手。别说这个,别说这个。我水平不行。
龙子云接着说,不是吗?天下乌鸦一般黑。不是我吹嘘自己,我在一中也是呱呱叫的语文教师,可就因为发表了一些散文、诗歌,别人嫉妒,说我不务正业。当语文教师的写文章是不务正业,那些务正业的连个人总结都写不好。
说到这事,马明高也有同感了。我公司那财务科长,做错了账连自己都查不出,得劳驾我们,可他还天天教训我们业务水平低,要我们加强学习。
舒云飞不便说自己的领导如何,毕竟是在政府部门工作,还是忌忌口好。这两位老同学的牢骚他也听得很多了,反正听了就听了。其实他们凑到一起,除了相互调侃,就是发发牢骚,没有什么新鲜的话题。参加工作十四五年,大家也就这么发着牢骚过来了。
马明高突然提到一个新话题,说,你们有没有想过发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