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大学三年级的暑假,康勒通过数学教授找到了一份在华尔街当见习交易员的工作,是不是从那时开始,他就不再对包括听音乐的一系列事感兴趣了?从那个暑假开始吗?
小欢不确定地想,也许就是从这张唱片开始,或者应该说是在这张唱片结束的吧,她在听到康勒的声音的那一刻,突然清晰地记得她走出商店的时候,康勒面对人流和车流穿梭不息的街道,那种若有所思的表情,像站在这个世界的边缘上,这个世界是这样辽阔而丰富,而他只打算这样站在边界的地方。那时他究竟在想什么呢?
小欢握着手机,不出声,面条在锅里逐渐变软,她放下筷子,像放弃了一样,心中想,
随他去吧!一面把火调小,康勒在电话的那端说,我们聚一聚吧,我还约了百合。
好的,KL。小欢这样回答。不经意地,她也像别人一样叫他KL,那像重生过的名字出了口,小欢也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
KL在那端,像囫囵吞了一颗葡萄,一下子噎住了,但几秒之内,好似急速解冻,一切又恢复正常,他说出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那天下雨,小欢到达传说中的百合的画廊,收了雨伞,雨水还顺着伞骨一直流到了地上,她把伞放在门口的伞桶里,一脚踏进了百合的世界。画廊有三间,这间在半山,邻近商业中心,面积较小;听说另一间在岛的南边,面向大海;而第三间则在北边,靠近边境线的方向。这间比较小的画廊在一幢老房子里,楼底很高,很精细地装修过,与其说是画廊,更像私人会所,大约只打算照顾对高价艺术品感兴趣的顾客。小欢进去的时候,画廊里空无一人,她环顾四壁,正在进行中的展览毫无疑问是俄国的作品,风格强烈,映照的是个金碧辉煌的俄国,像前拉斐尔派那样,拥有大量的细节,和强烈的色彩,对金色和红色的运用有种宗教般的虔诚和热衷。小欢静静站在画廊中央,不知道画中要表达的是过去的俄国,还是现在的俄国,一面猜测康勒和百合谁会先出现。
百合从里面的办公室出来,她的出现,一举一动,总似乎应该隐含背景音乐,是那种常青不老的七○年代的时代曲,人人耳熟能详,在几乎要忘记它的存在的时候,突然又会响起来。出现的百合还是短短的头发,身形细长,永远做好了要拥抱这个世界的准备,即便偶尔有点阴郁,在任何注视下,眼睛都能在一瞬间变得圆而亮,如准备好要捕猎的猫一样。她看见小欢几乎是跳跃着过来,拥抱,然后说,小欢,看见你真是太好了!
小欢也的确觉得开心,说,是的,真是太好了。
百合相当敬业,纵使穿着看上去做工精良价格昂贵的套装,指甲和眼影的颜色一丝不苟,也没有忘记身上需要的艺术气息,不知道是神态还是举止,小欢觉得她与以前不同,好像洗手不再营营碌碌,超然在这个世界之外的样子。但她却推脱,含糊地说,我也不是艺术家,哪里超脱了,不过是照看一些交易而已,画廊的生意,比起以前,大概的确可以算是另外世界的了。
从根本上,小欢对百合的任何变化都不会惊讶,即便有一天百合从火星上打电话来,那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所以小欢对于新的百合,觉得理所当然,没有需要追问的地方,包括为什么来这个城市。
康勒还没有到,小欢朝门口张望。雨如牛筋一般从天上往下掉,把外面这个世界的声音都淹没了。百合若有所思,道,康勒说会迟到,等下,雨小一点,我们去隔壁的咖啡馆坐。
当然的,雨很快小了下来,像所有这南国的暴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她们在隔壁的咖啡馆等康勒,百合笑着说,康勒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他不是最绅士,从来不让女孩子等?
小欢的笑容因为这句话突然褪了一层颜色,像僵住了,一瞬间进退不得,百合当然看到了,她收起开玩笑的口气,然而仍旧轻描淡写地说,你跟康勒是怎么回事?我问他,他也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