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们的笑声中,老头红了脸,好像受了莫大羞辱。他一横眉,冲着姑娘说:
“笑!你是来做买卖的,是来笑的!”
姑娘一点也不急,反倒觉得这个老头很可爱,依然笑着说:
“老大爷,如今村里怎样啊?”
“不怎样!”
“去年,工值多少?”
老头没有回答,看看买花的人多起来了,就又指着那盆令箭荷花说:
“多少钱,有价儿没有?”
“十五。”姑娘止住笑说。
“多少?”人们睁大眼睛。
“十五。”姑娘重复道。
“坑人哩!”老头站起身。
“太贵了,太贵了。”人们也说。
姑娘看看众人,又笑了说:
“是贵。这东西不能吃,不能喝,一块钱一盆也不便宜。可是老大爷,人各一爱,自己心爱的东西,讲什么贵贱呀?想便宜买胡萝卜去,十五块钱买一大车,一冬天吃不完。——你又不买,偏偏想来挨坑,那怨谁呢?”
姑娘的巧嘴儿又把人们逗笑了。老头也咧着大嘴笑了说:
“不买不买,太贵太贵。”
“你给多少?”姑娘赶了一句。
“十块钱。”老头鼓鼓肚子。
“再添两块,十二块钱叫你搬走!”姑娘最后表示慷慨。
老头用手捻着胡子,斜着眼珠望着那盆令箭荷花,牙疼似的咂起嘴唇儿。人们说:
“姑娘,自家的出产,让他两块吧!”
“老头,买了吧,值!”
“十块,多一分钱也不买。”老头坚定地说。
“十二,少一分钱也不卖。”姑娘也不相让。
“不卖,你留着自己欣赏吧!”老头白了姑娘一眼,终于走了,但他不住回头望一望那盆令箭荷花。
上午十点钟,集上热闹起来了,花市上也站满了人。那些卖花的,看花的,和猪市、兔市、木器市上一样,大半是头上戴草帽或扎手巾的乡下人。原来乡下人除了吃饭穿衣,他们的生活中也是需要一点花香的。
姑娘的生意很好,转眼工夫,就卖了许多花。她正忙着,听见人群里有人嚷道:“姑娘,拿来,买了!”抬头一看,那老头又回来了,脸上红红的,好像刚刚喝了酒。
“十二。”姑娘说。
“给你!”老头忍痛说,“你说得对,人各一爱。我只当耽误了八天工,只当闺女少包了半垄棉花,只当又割资本主义尾巴呢,割了我两只老母鸡!”
姑娘笑了笑,把那盆令箭荷花搬到他跟前。正要付钱,一个眉目清秀的干部打扮的年轻人挤上来:
“多少钱多少钱?”
“十二。”姑娘答。
“我买我买!”年轻干部去掏钱包。
“我买了我买了!”老头胳膊一乍,急忙护住那盆花。
年轻干部手里摇着黑色纸扇,上下看了老头一眼,似笑非笑地说:
“老头,你晓得这是什么花?”
“令箭荷花!”
“原产哪里?”
“原产……原产姑娘家里!”
年轻干部哈哈大笑。笑罢,用扇子照老头的肩上拍了两拍,说:“墨西哥。——让给我吧,老头。”
“我买的东西,为什么让给你?”
“唉,你买它做什么!”
“你买它做什么?”
“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