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警员在中枪前四分钟下了车,那动作看起来就像知道自己将有不测。他推开沉重的车门,在磨损的座椅上缓缓转身,两脚同时着地,接着双手抓住门框,把自己拉出车外,先在清澈凛冽的空气中站了片刻,再回头把车门关上,然后又静静站了一会儿,才走到车头边,靠在车上。
他开的车是雪佛兰,出厂七年,黑色,车身无警方标志,不过配备了三支无线电天线及纯铬黄色轮圈。大部分警察会说这是有史以来最棒的警用车辆,而这位警员似乎也完全赞同。他看起来像能调度使用任何车辆的资深便衣警探,但心里还是最喜欢这部老雪佛兰,而对新型的福特毫无兴趣。我看得出他身上有股老派顽固的性格。他穿着某种厚羊毛织的深色衣服,体形看起来大而笨重。他长得很高,然而有些驼背,毕竟他是个老人。他沿着马路望向北方,再望向南方,又伸长脖子回头看了一下大学校门。他跟我之间距离三十码。
大学校门只是个象征性设置:两根砖柱矗于人行道后方一大片草皮上,柱子之间是高高的双扇栅门,栅栏以铁制成,弯曲扭转成花哨的图案。栅门黑得发亮,仿佛刚重新漆过,也许学校每年冬天都会漆一次吧。这道门完全没有防护作用,任何人只要把车开到草皮上就能绕进校园。而且,门本来就敞开着。校门后方连着一条车道,在离两旁砖柱八英尺处各有一根与膝齐高的铁杆,两扇栅门就栓在铁杆上。
车道约一百码长,通往好几栋相邻的陈年砖砌建筑,陡峭的屋顶爬满青苔,高耸的树木突出其间。车道两侧、人行道旁种满了树。细小卷曲的嫩叶正准备萌发,露出了鲜绿色。从现在起的六个月间,这些嫩叶会逐渐茁壮起来,然后绽放出一大片红色与金黄色的花朵,而此地也将挤满摄影师,为校刊拍摄美丽的照片。
一辆小货车停在街对面,紧靠人行道,距离那名警员与校门二十码。它的车头面向我,离我五十码。这辆车看来与周围景色很不和谐:车身的红漆退得厉害,车头有个黑色大型保险杠,看起来曾撞弯过几次又被拉直。车上有两个男人,年轻、金发、轮廓鲜明。他们一动不动静静地坐着,眼神凝视前方,但并未特地盯着什么东西看,不是在看那位警员,也不是在看我。
我的位置在他们南面。我将一辆普通的褐色厢型车停在一家唱片店外。这种唱片店是大学校门附近常见的店,会在人行道上摆出好几排二手CD,然后在橱窗里张贴海报,替人们从没听说过的乐队打广告。厢型车后车门开着,里面有好几个箱子。我手上拿着一叠资料。由于现在是寒冷的四月早晨,所以我穿了件大衣,另外因为箱子拆开处有外露的U形钉,所以我戴着手套。我带着一把枪,这是习惯。枪就插在后腰,外面有大衣遮着。这是把柯尔特“巨蟒”大型左轮手枪,装配点四四口径马格南子弹,长十三点五英寸,重约四磅,算不上我最喜欢的武器,因为它太硬,而且笨重、冰冷,带在身上并不舒服。
我站在人行道中央,目光从手里那叠文件往上移,接着听见远处小货车引擎的发动声。车子哪里也没去,只是待在原地,排出的白烟在后轮边飘荡。空气十分冰冷,而现在时间还早,街上并无其他行人。我走到我的厢型车后,从唱片店望向大学建筑,看见有辆黑色林肯轿车停在其中一栋的前方,车旁站着两个人。虽然我和他们有一百码距离,但还是看得出他们不像普通的司机。一辆车不会有两个司机,而且一般司机不像他们那么年轻且体形庞大,一举一动都充满警觉与慎重。那样子一看就是保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