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娇惯成“耽于幻想的人和愚侏病患者(crétin)”,路德维希二世的这个有威慑作用的例子——奇怪的是,瓦格纳在这段时期里,会对他的那位国王朋友和艺术资助人,做出如此轻蔑和负面的评价——唤醒了与之截然相反的例子:用无政府主义的教育方式教育“顽皮不听话的”小齐格弗里德,他恰恰不在一个封闭完整的世界中长大,而是在自由的大自然中成长。他应该了解“逆境”[这时,瓦格纳想到了人生的逆境;而巴黎女人科西玛则想到了这个概念的法语单词“逆境”(adversité)],并且通过逆境成熟起来。但显而易见的是,这种无政府主义的行为,应该有人引导,并且受到监视:在免费午餐的餐桌旁和在每周的备忘录中[而在瓦格纳去世后,齐格弗里德,恰恰绝对没有享受到一种无政府主义的自然教育。而且,他几乎不亚于巴伐利亚国王,生活在一种意识形态的笼子里,面临他父亲曾经担心的危险:变成愚侏病患者(crétin)]。
尼采竭力追求瓦格纳在有智识和美学方面对他的恩宠,瓦格纳回应这种追求,把它看成一种对爱的正式的追求。1870年2月7日,瓦格纳在致信尼采时写道:“自从我喜欢您以来,”“现在没有任何我可以如此严肃对待的人,只有您——除了唯一的女人以外。” 在瓦格纳1872年6月25日写给尼采的信中——在拜罗伊特音乐节节庆演出剧院奠基仪式之后——这种对人的高度评价,更是升华到闻所未闻的句子中:“哦朋友!……准确地说,继我的妻子之后,您是人生赐给我的唯一的收获:现在,虽然幸运的是又添了个菲狄;但是,在他和我之间需要一个纽带,而只有您能够构成这个纽带,就像儿子对孙子一样。” 对瓦格纳来说,他的孩子的年龄,倒像是孙子的年龄,他把尼采放到儿子的位置上:这相当于国王马尔克和特里斯坦的关系!尼采被瓦格纳“收养”,这解释了,瓦格纳后来为什么把尼采的“背叛”理解为弑父行为,瓦格纳感觉,他以如此敞开的心扉和张开的双臂,在他的家里,接待他的年轻的朋友。
与尼采分道扬镳,这大概是瓦格纳的人生中最深切的、超乎人之常情的失望,也是他的最大的败笔。后来,尼采在截止到他发疯时期的无数表达中,都承认,他曾经真心实意地爱过瓦格纳,是的,在从1885年4月到6月遗稿残篇选取的一段记载中,有这样一句话:“我爱过他,而没有爱过别人。” 在特里布申时期,瓦格纳和他的妻子,将尼采纳入他们的家庭生活中,这已经远远超越了所有知识分子的伙伴关系。这在文化史上大概也是绝无仅有的:现代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思想家之一,不仅会成为现代最伟大的艺术家的精神伴侣和对手,而且还扮演一个驾轻就熟地分担他的家务和工作的家庭总管的角色,也就是说,分担他的日常生活中的烦忧,对于解决这些烦忧而言,特里布申太偏僻了,尼采帮助瓦格纳一家分忧的表现是:监督他的自传的印刷,誊写草稿(《齐格弗里德之死》), 从巴塞尔给瓦格纳的妻子和孩子带来甜食、玩具、布鲁塞尔的花边,或者在圣诞节时,给他们带来“带金星的白色丝网眼纱”,用来做圣诞礼物,在瓦格纳的家里搭建和装饰玩偶剧院——用那枚哈桑勋章,瓦格纳开心调侃地说,是由突尼斯的穆斯林最高统治者授予的——装饰圣诞树,给苹果和坚果涂上金色,或者藏复活节彩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