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子双手掩面呜咽起来，说：“快将我抓起来吧。我是来杀你的，杀不了你，是我没本事，你尽管抓我吧。”

陆西元既好气又好笑，索性坐下，捡起茶几上皱巴的香烟，问道：“你是凌风五的女儿？”

这女人啐道：“放屁！我是堂堂国民政府郑九三的女儿，1941年初，他率市府机关撤离吴尚时，死在日本人的轰炸中。我跟母亲无处投靠，又返回了吴尚来，在这里含恨忍辱活到现在。”

陆西元恍然，原来这女子是自己真正的前任之女。可这更加奇怪了，重庆方面接管吴尚，城市业已光复，她拿着支枪来想杀了自己，是为了什么？这女人抽泣道：“我们母女俩住的宅子，被你的手下认定是敌产，要强行没收充公，说是奉了你的命令，我走投无路，不来找你算账，还能找谁？”

陆西元啊了一声，反问道：“那你的房子在哪里？”

她停顿了一下，说：“丹溪路七号。”

陆西元走到地图前，找着了那个已经被标识的位置，上面赫然标注的是汉奸傅秋寒的宅邸。傅秋寒是有名的大汉奸，已经故世一年半，死前在汪伪政府担任伪江浙清乡公署代理主任，负责两省的清乡扫荡，有权有势有枪有地盘，不死的话，可以和周、陈等人同列。那么，她和这已死的老汉奸有什么瓜葛？

他追问一句。这女人脸上顿时绯红起来，支吾着说：“我，被他霸占了两年多，但他死了，已经死了一年多了！”

陆西元明白过来，原来她虽然是前任正牌市长的女儿，却又是大汉奸的姨太太。房子必定是傅某人的公馆，那么查封的人并没有弄错。他当即笑了一声，说：“傅太太，不是我的部下要查收房子，傅秋寒是不是汉奸，你比我清楚。你既然是被迫跟了他，这时候就该洗刷清白，何必粘在那个死鬼的名分上呢？如今已经光复，惩治汉奸是势在必行。”

傅太太又然掩面而泣，说：“可是，我们母女俩在吴尚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离开那里，能去哪里？我是被迫跟了汉奸，可我母亲无辜啊！她是郑九三的遗孀，郑九三是你的前任，战死在这地面上，你们总不能逼着英烈的亲属无路可走啊。”

陆西元笑了起来，说：“你今天冒冒失失地跑来，一照面二话没说就拔枪指着我，大有不共戴天之势。这会儿，怎么又求我照顾你母亲啦？”

这女人眼睛哭得红肿，说：“你要治罪就请下手，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能株连亲属。”

陆西元大笑，走回办公室，拿起份空白公函来，提笔写下一行字来：傅秋寒逆产予以没收后，另请酌情安置前市长郑九三遗孀等人，限两日内办妥，呈文上报详情。

那女人见他在桌前写字，心中猜测。陆西元将文件在手中摇晃了一下，说：“傅太太，我这个人行事公正，赏罚分明，逆产照样查封，但烈士家眷也要妥善安置。”

这女人扬了下手，说：“别叫我傅太太，丢人！还是叫我郑蓉吧。这是我父亲给我起的名字。”

陆西元一笑，说：“好吧、好吧，郑蓉，郑小姐。你先回去候着消息。还有，这把手枪还请一并收起。下次，可不能乱拿它吓唬人。你一个女流之辈，不该碰这些东西的。”

这位业已在短时间里改变称谓，顺带着将身份转换过来，由汉奸姨太太摇身恢复了烈士眷属的傅太太，不，郑小姐，带着三分失望、三分希望和四分无奈，将那柄袖珍手枪塞回手袋里，将一个风姿绰约的背影留在了陆西元的记忆中。

陆西元双手互握，沉思了良久，将方才这一段看似莫名其妙的经历从脑海中暂时驱除出去。但不过两个钟头的时间后，这件事又重新被他人有意地点戳了一下。

重提这件事的人，是刘原。他不知从哪里打来了电话，说：“陆市长，刚刚有位漂亮女人来找过我，自称是前任郑市长的女儿，说刚刚见过你。但据我所知，她是傅秋寒的小妾，要求我安置她们母女。这怎么回事啊？”

陆西元深吸了口气，说：“李司令，恐怕傅秋寒的公馆是你接收吧。我正猜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