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美国家调查,公认最好的游客,是日本人。
日本人外游,从来不喧哗,不打尖,而且穿得很体面。虽然是北海道的一群农夫村妇,也无不西装服帖,妇人都化了一层薄妆,清一色穿裙子,还着上丝袜。
明治维新时代的好教养,一直承传至今。那时他们就受到灌输:英国、德意志,以及他们所称的“米国”,蕴藏着人类文明的精髓,到了这些国家,要保持谦卑之心,不懂的,低声问,不要亵渎了一地的教堂和艺术珍品。
日本的旅行团,有的游客上了年纪,围拢在美术馆的一幅莫奈的《睡莲》之前,他们的日语导游,以适当的音量讲解着,一干老伯伯老太太,睁大眼睛,专心地听着,有几位还在写笔记,像圣保罗男女小学的学生。
教人旁观也于心不忍:都这把年纪了,要学习一幅西洋油画的知识,累不累?为何不及早散队,到附近唐人街吃一碗云吞面?走出这家美术馆,左转,走十分钟,就到了,那一家叫做旺记,在国际上,其名声是不下于眼前这一幅《睡莲》的。亚洲其他国家地区,游客到了中年——在香港,青少年也一样——对一切陌生的事物不再感到兴趣,像一只老猫,对眼前蹦走过的小老鼠,早已假寐入定,眼皮也不稍抬。日本游客不同。他们永远自觉要温故知新,对这个世界多了解一点点,令自己增加一份国际公民的尊严。日本人意识到,他们属于欧美这一边。而十九世纪的英国人和法国人,征服了一片属土,一个总督,也是业余的昆虫学家,穿一套猎装,在荒岛上走遍,捕捉标本,写笔记,把最新的知识记录下来,过几年,贡献给
皇家学会。
在利物浦当年披头士初次登台的地下酒吧克雷文(Craven),看见三个日本大学生,两男一女,一面在听台上的乐队演出,其中一个,一面在写笔记,问旁人台上的乐队的名字。日本青少年情迷披头士,因为大野洋子是日本人,对此他们有一份自得的光荣,觉得搭上了英国现代文化的世纪快车。在欧美,无论多冷门的地方,都有日本人的行踪。成为旅行团的时候,他们一点也不讨厌,静静的,非常注重自己的形象,很紧张当地人对日本人的观感。他们独行时,很机灵地观察记录着周围的见闻,偶尔咬着笔头在沉思,可畏而可敬。
无论罗马还是布拉格,在好风景之中,日本游客是一层精美的点缀,像鸡蛋糕上,撒落的一层白白的糖霜─不错,他们在曼谷买春时,或许是另一副样子,且是歇斯底里─但是,日本人在外面,为亚裔赢得了好名声。台湾诚品书店的知识分子,也在很吃力地模仿,什么带一本书到巴黎呀,什么背背囊天涯游走普罗旺斯等等,游记一样印刷精美,摄影图片重细节,但书店外的台胞,许多还在嚼着槟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