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哥窟有一座皇城,城里有一座古寺,名叫巴扬寺。来吴哥窟的人,参拜这片天地的神迹,必先临皇城,在皇城里,要先看一座巨寺,名叫巴扬寺。
就像到访民国三十八年(一九四九年)之前的旧北平,先谒故宫,必先故宫里的午门。巴扬寺有四幅巨大的壁画,述说着印度史诗《罗摩衍那》的故事—也就是印度神话里的一只神猴,扶助王子复国的经过。
“罗摩”是王子的名字,“衍那”的意思是“历险记”。神猴名叫“哈努曼”,就是中国小说《西游记》孙悟空的前身。哈努曼有一身移山倒海的神功,帮助被放逐迫害的王子除恶斩妖,就像《西游记》里的孙悟空护送唐僧取经。读过《西游记》,如同看过《无间道》,一定要了解《罗摩衍那》这部“西游前传”,才知道孙悟空的原居地是印度,不过后来归化了大唐中土。
吴哥皇城里的壁画,就是一卷磅礴雄奇的连环图,是一套成本昂贵的Story-board1,把神猴的故事一件件说清楚。这是最古老的“视觉叙事学”,壁画里的神猴,怎样带领千军万马,怎样奋战杀敌,一回接一回,一幅连一幅,观众由正门的第一壁开始看,神猴兵马,还有印度神话里的保护之神毗湿奴、千年屹立的浮雕神石,展示不朽的神话风云,慑人神智,夺人心魄。
连观众的眼睛,也幻化成一部摄影机,浮雕的长卷就是一个长镜头,让人慢慢地Pan2:浮雕的车轮、波浪、矛剑、大象,神猴横眉怒目,军士厮杀连天。在四周高幽的石影和树荫里,只要心神安宁,渐渐也会听见身历声的音响配乐。
或许这就叫天人合一的感应吧,但要的是心无杂念的禅定。很久很久以前,人类诉说一个大场面的故事,除了用吟唱的长诗,就是一层万里的壁画。吴哥皇城的浮雕,一个长镜头,像后来的英国导演大卫·里恩的《沙漠枭雄》里的沙漠之战,还有金庸《神雕侠侣》中的郭靖死守襄阳,千军万马,全在艺术家天人感应的胸中。
叙事(Narration)是最古老的文学。图画也是一种语言。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文字和影像本来是一双创意的孪生兄弟,就像哈努曼和孙悟空。人在夕阳里的吴哥窟,才感悟艺术的伟大感染力。只是那时,身为天地一观众,心头或许像周围一堆奇石一样,早已铺满一层沧桑的青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