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叶理不是跟我讲日本,照时间来推算,我在日本的时候他还正准备学习日语,他去日本的时候我已经回来了。他说的那些我基本上完全知道。我知道在他想去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中国人像一根根芦苇一样正在那块完全排外的狭窄土地上百折不挠,他们以留学的名义拿到签证,他们走的时候,意气风发,他们的家人满怀希望地为他们借下了完全可以在中国创业的现金,然后指靠着他们勤工俭学,再将这些钱寄回来。他们到了那边才发现,金子并不是满地都是,学府也不是他们想象的神圣。那些冠冕堂皇的语言学校只对他们高额的学费感兴趣。他们不断地打工、不断地失业,他们从早上五点钟开始送报到夜里送走居酒屋的最后一个客人,他们总觉得刚搭上眼皮天就亮了。他们并不怕辛苦,他们怕的是没有辛苦的机会。有一天,当他们走投无路的时候,他们自然而然地起了铤而走险这个词——谁都知道,一个安居乐业的地方是没有人想到铤而走险的,日本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国民安居乐业,在和平的年代里他们安分守己,他们基本上都是良民。所以,在电视新闻上不断地看到中国人犯罪的日本民众,一边愤怒地谴责政府对中国人入境的政策太宽松,一边对身边的中国人畏而远之了。很少有人去追究现象背后的是非。有一段时间,语言学校在日本如同雨后春笋一样地茂盛,那些中饱私囊的语言学校的老板,他们知道,在中国有的是前赴后继的后备军。叶理,就是这个后备军中的一个。
你根本不知道,你没吃过那些苦,你不是在东京。他说。
的确,我没有吃过他的苦,我不在东京,也不在大阪,我在日本一个民风淳朴的历史小城。我作为民间文化交流使者被公派到那里半年,我在这个几乎没有高层建筑的小城度过了整个秋天和冬天,我每天骑车去一个纯粹日本庭园的和式别墅学习茶道、花道、日本料理,我有一些官方的资助,我基本上不用为生活担忧。我为了体验生活,在一家世界著名的日本连锁餐馆——吉野家打了一个多月的工,那个瘦瘦的叫山田的店长会跟我聊起中国的武侠小说。我在那里感受到了日本民族的谦和和温暖以及他们对传统文化传承的热情。所以,叶理说我看到的不是真正的日本,起码不是现在的日本。现在的日本在东京、大阪,现在的日本有许多中国的留学生在大街上寻找机会。我说,我知道,我每天看电视。你看到我了吗?叶理说,你看到的那些犯罪的、杀人的、偷窃的都是我。那天,我和凉子都在茶馆,叶理请客。叶理本来很自嘲,很调侃,他把自己说成一条狗,在东京的街头觅食的狗,但说着说着,突然非常激动起来,很刻薄的话随口就骂出来了。一向哈日的凉子那天沉默地看着叶理,我总觉得,从那天起,凉子就和叶理勾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