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永老师也同他一块蹲下。煤永老师不时看看天空中那越来越明亮的星星,他想起了他和古平老师的青年时代。古平老师比他小好几岁,但他性格沉静,显得很老成。他先于煤永老师恋爱了,那一年他二十一岁。他自己说是恋爱,煤永老师总觉得有点像单相思。对方已年近四十岁,住在邻近的县城里。每到星期六,古平老师就匆匆坐班车赶往那里。“她是离婚的,有个女儿。”古平老师对他说。这也是煤永老师从他口里得到的关于那位女士的唯一信息。他从不谈论她。煤永老师想象不出那位女士的容貌,他问过古平老师,古平老师说:“很一般。”每当煤永老师想到这个事,他脑海中就会出现黑色的天鹅绒。那是什么样的寓意呢?
煤永老师自己一贯追求一种激情的生活,他的日子过得飞快,一眨眼就五十八岁了。他相信古平老师对时光的消逝感觉会不同。
“太快了。我总是很紧张。”古平老师这样回答。
煤永老师有点吃惊,这位沉静的男子为什么事紧张?
“比如现在,带着这些小鸡,地底有寒气升上来,要夺去它们的性命,我的责任重大……昨天在课堂上,我还鼓励我的学生们养小鸭,鸭子更容易成活。”
他还说了些什么,声音很小,可能是自言自语。
古平老师身材很好,很瘦削,也很有精神,同事们都叫他“隐士”。他虽不修边幅,但一点都不萎靡,两眼总是那么清亮。煤永老师感到这位同事身上充满了活力。比如现在就是这样,他甚至听到了他的心脏在有力地跳动。
“我担心我很快就要老了。”古平老师突然大声说。
“你是什么意思?”煤永老师差点笑了出来。
“我知道你是在想她的年纪比我大很多,你没见过她,所以才会这样想。这世界上有些事不是我们能理解的。”
听他这么一说,煤永老师的笑意立刻消失了。他有点后悔。
但古平老师并不见怪,他沉静地站起来,手里拿着鸡笼子。
“你不必担心。你是永远不会老的。”煤永老师说。
“谢谢你。”
回到家里,煤永老师立刻就入睡了。
他醒来时快到中午了。小蔓已经回家去了。煤永老师回想起昨夜的美好,心里想,有个女儿还是很不错的。
他匆匆地吃了饭就出门了。校长交了个任务给他,让他去面试一位女教师,她是来应聘的,她的名字叫张丹织,应试体育教师。
当他赶到办公室时,张丹织已经站在走廊里了。是位身材修长的女郎。她的年轻让煤永老师有点吃惊。
“对学校印象如何?”煤永老师问她。
“印象不错。我来过好多次了。不瞒你说,是校长请我来的。我觉得这就是我一直想找的那种学校。”
她的样子有点轻浮。煤永老师毫不掩饰地皱了皱眉头,心里想,校长真不像话,给他出这种难题。
他随便问了她两三个问题就说面试结束了。
“你不要担心我,”张丹织露出微笑,“我以前是省队的运动员。还有,我喜欢小孩。”
她骑一辆很旧的自行车,像燕子一样飞走了。她的做派又让煤永老师吃了一惊。他不知道校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道是想考验他煤永对学校的忠诚?也不像。他当然不会不同意这位女郎来学校当老师,说不定她同校长有一腿呢。
面试的事影响了煤永老师的情绪,他变得忧郁了。他决定去城里散散心。他没有想好要去哪里就上了一辆公共汽车。一会儿工夫,他已经坐在一家常去的茶馆里了。
茶馆里什么人都有,社会中下层的顾客居多,他们高声大气地说话,抽烟,弄得大堂里烟雾腾腾。煤永老师半闭着眼坐在那里喝茶,他很喜欢茶馆里这种沸腾的活力。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想向别的人倾诉什么,而且都不遮遮掩掩,这是在别处很少有的情况。那些听的人也显出对自己所听到的消息极感兴趣的样子。每次都这样。煤永老师只在儿童当中见过这种场景,是不是人们到了茶馆就都变成孩子了呢?他身边那位大胖子突然对他说起话来。
“您是兽医吧?我们动物园的鳄鱼生病了,她很痛苦,您能不能同我一块去看看?”
“您怎么知道我是兽医?我不是兽医。谁对您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