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流酸软齿牙,芭蕉分绿与窗纱。日长睡起无情思,闲看儿童捉柳花。松阴一架半弓苔,偶欲观书又懒开。戏掬清泉洒蕉叶,儿童误认雨声来。(《闲居初夏》)
写景真切,不嫌小巧,是他的长处。
范成大以四时田园杂兴诗出名,写田园景物真朴可爱,其中一首云:
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日长篱落无人过,唯有蜻蜓蛱蝶飞。
又有《州桥》一首,深写亡国之痛:
州桥南北是天街,父老年年等驾回。忍泪失声询使者,几时真有六军来。
他的诗大都是这样平淡而真率的,这也是南宋诗的特色。
在南宋的末年,北方金元之间也出现了一个诗家元好问。他的诗与苏轼相近,因为生当金亡之际,多哀思之音。又是代北的人,更带慷慨悲歌之意,卓然能独树一帜。举一首为例。
万里荆襄入战尘,汴州门外即荆榛,蛟龙岂是池中物?虮虱空悲地上臣。乔木他年怀故国,野烟何处望行人?秋风不用吹华发,沧海横流要此身。(《壬辰十二月车驾东狩后即事》)
宋以后的诗,又免不了堕入前人窠臼,就不值得细谈了。大致说来,从元代起,诗又回到唐人的路数,明人大部分主张摹拟唐诗,称为复古派,结果只学得表面的腔调,不但无新发展,也无实际意义。晚明有所谓公安竟陵派,专讲孤峭生僻,有时颇有新警句子,然而有时又似乎强凑,在可解不可解之间。这是对于复古派的一种必然的反响。
清诗
清代的学术成就超过以前,诗也较之以前任何时代远觉丰富而复杂。在清初,钱谦益的诗就比明代的复古派来得结实,也比公安竟陵派来得正大。这一脉传到王士祯、朱彝尊,一个以风神取胜,一个以典雅取胜,虽然也是回复到唐诗,却不完全袭取唐诗面貌,逐步形成清代的诗了。在乾隆以前,一直是拥护唐诗的,特别是乾隆时代的诗坛盟主沈德潜,号称一时宗匠,然而诗道也从他起渐渐衰微了。以后就是异军锋起,例如学宋诗而以苦炼见长的钱载,学宋诗而拉扯许多材料入诗的是翁方纲,学李白而专逞才气聪明的是黄景仁,不学任何人而专讲性灵,以诗语有味为主,不嫌俚俗的是袁枚。他们都不甘心随人俯仰,都成了非唐非宋非元非明的诗,也都有人附和。
到了道光以后,连这些也不能满人意了,就有人重新走宋诗的路,也有人与此相反,又从汉魏六朝入手。由道光以至清末,诗坛名人更一辈辈出来不少,花样也很有些新翻的。
清代的三百年离我们尤为切近,正是文化繁荣,并且逐步与新事物接触的时代,谈到这一时期的诗派诗风,不是短的篇幅所能包括的。本书谈唐以前的比较详细,而谈宋以后的已经简略,乃是因为宋以后的诗无非从原有基础上发展,抓住根本,就不必逐细去寻数枝叶。如果不分主要和次要写下去,对读者是没有帮助的。至于清代的诗,方面广阔,内容丰富,更超过以前,尤其无法在本书中叙述了。
学诗的人只要熟悉唐以前的主要流派,而选择一个唐代的主要作家从事学习,就能打好基础,取得成就。达到这一步以后,尽可随意泛览清代的诗,遇到有可吸收的优点,自然会吸收到自己的怀抱中。这不但是为扩充知识起见,诗的境界也必要这样才能打开。否则就会被眼前习见的东西所障蔽。
但是在没有掌握基本知识,巩固相当基础的时候,如果东涂西抹,泛滥无所归宿,就有一事无成的危险。清代诗家也如宋明诗家一样,都不能离开唐诗的基础,没有学好唐诗,就根本谈不到读宋以后的诗。本书专以谈唐诗为中心,道理就在于此。却不是说其他都不值得一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