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精心翻译和编辑过的台词,同样也极富艺术性。相对比较书面化的表达,台词使影片中的角色说起话来都显得文绉绉的,与我们的日常口语大不相同。它给中国听众造成这样一种假象:西方人哪怕是底层民众,说起话来也非同一般。
这些“洋气”的声音,高度艺术化的声音,以及书面化的和极具文学性的表达,与现实中的中国人自己的实际生活之间,存在着一个巨大的“间距”。而这种“间距”恰恰就是开阔的想象空间。电影配音成为西方声音的加工厂,中间经过了高度艺术化的转换工艺。将汉语中那些最具艺术性的声音元素,从汉语的现实语境中抽取出来,并且提纯,恰当地装配在西方电影的语境中,虚构成西方的言说艺术。汉语本身的艺术性则成为纯粹的“配角”,充当西方声音的一个装饰性成分,一个关于西方声音想象的提示符。被艺术化了的西方声音轻而易举地取得了优势地位,成为人们想象中的西方生活的映像。西方声音光芒四射,而我们自己日常的声音则相形见绌,显得格外寒碜。一种扁平,粗鄙,缺乏个性,黯淡无光的声音,仿佛一下子将我们的现实生活的伧俗,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拥有一种声音,就意味着拥有一种生活。那些尚处于神秘状态的西方生活,仿佛就寄寓于这些被训练有素的配音演员所改造过的(美化了的)的声音符码当中。因此,模仿西方电影配音的声音,立即成为一种时尚和身份标志。它表明,发声者并非具体地使用汉语,而是借助于汉语符码来表达一种西方化了的本质,象征性地拥有一种有别于当下现实的生活品格。在当代中国的先锋文学中普遍存在的翻译体语言,所表达的也是同一种东西。
进入90年代,配音这一行当也迅速萎缩。随着西方原版片的大量引进和国家开放程度的提高,人们有更多的机会与西方文化直接接触,想象的间距逐渐消失,抽象的西方声音符码的象征性亦不复存在。由配音所构建起来的虚拟的声音世界及其所映射出来的西方幻象,迅速像雾气一样消散在新时代的喧哗与骚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