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你的女朋友,她在哪里工作?”
“几个月前,她没了工作,因为单位破产了。最近她去学美发,前段时间想开出租车,刚考取驾照。我家里人不答应,觉得女孩子做这个职业很危险。我妈要帮她在艺术学院找个工作。她不愿意。自尊心满强的。”
“你家里人很有本事呐。”
“还行。”我如实相告:“我爸爸是一家医院的副院长,我妈妈是艺术学院的副院长。”
她追问得很紧,似乎想找出我的破绽:“哪家医院?”
我坦然告诉了她。我又不和她玩脱衣视频,我又不怕她绑架我。所以我对她毫无忌讳。再说了。她又不是本地人,难道还去调查我不成?
我用悦耳的男中音告诉她,本人今年二十七岁,在某省科技厅下属的二层机构工作。我身边的很多人甚至从不知道我们城市里居然有这样一个机构。
在这里工作的人,大多数学历很高,背景很硬。我们这个群体过得很安稳,我常常想,也许再没有比这里更适合我的单位了。
至少在我眼里,单位里没有太复杂的人际问题。因为人人都惹不起,所以大家彼此都非常融洽。重要的是,大部人都没有野心,有野心的基本上不会来这里混。而我们的工作,大都看得见成效,没有让我们产生荒废时光的罪恶感。
我在亲朋好友的眼中,具有罕见的好人缘。大家都喜欢我。长辈、同辈、小辈,无一例外。而且,从小到大,我都很有女人缘。确切地说,我符合大多数人的“眼缘”。即使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也会对我收敛戒备之心。
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是上天的眷顾?
我很纳闷。因为我眼见着那些比我英俊,比我有才,比我善良,比我有背景,比我有钱的同龄人,总是陷入这样或那样的困境,他们很多人的苦恼是我从未体验过的。他们和女朋友、和同辈、和领导之间有着永无结束的猜疑、勾心斗角、算计和误会。我没有这些困扰?这是为什么呢?
读高中的时候,我轻而易举地夺取了校花的芳心。那些篮球健将、超级大帅哥、乐队主唱、准清华北大的才子、当官的子弟,甚至大摇大摆开着小车来上学的暴发户的儿子都无法让她动心。
在大学,如我这样平庸的人,居然成功复制了高中的辉煌经历。我是学理科的,我女朋友是中文系的美女加才女,她喜欢用文字分析周遭的朋友,最大的问题则是分析过度。
“20岁的男人,居然有这么清澈的眼神和这么羞涩的笑容,这种笑容只有在幼儿园里和深山老林的少数民族中才能看得到。他简直不像在城市里腌制出来的生物。”这是我那个大学前女友对我的第一印象。她把她脑子里所有的意识流全部记录在她的博客里,模仿张爱玲的笔触,非常可怕,以致我对她说的每句话都要斟酌一番,否则祸从口出,成了她的“粉丝”们攻击我的标靶。更可怕的是,那些留言力挺她的“粉丝”们有多少是她自己虚拟出来的,天知道!
她还写道:和他在一起整整三年。我现在才清楚地看到,他是被一颗幸福子弹射中的无忧无虑的懒汉。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与生俱来。所有无谓的猜测、挣扎、想探索他内心的努力都失败了。他简单得像一杯矿泉水。
虽然表面像调侃,但充满了深刻的悔悟。才女的这个帖子,在我大学同学们的圈子里传阅,最后被我妹妹转贴给了我父母。他们很震惊,因为才女揭露了一个关于我的隐蔽很久的真相,所有的人都蒙在鼓里,包括我自己在内。
所有关于我身上的“为什么”都被迎刃而解了。
我不帅,但耐看,是第二眼帅哥。不张扬,低调的外貌让我很占便宜;我爸爸是医院的“一把刀”,我妈妈是艺术学院的副院长,声乐系教授,有两首在这个城市里脍炙人口的歌曲作品;我爷爷、姑姑、伯父一家在香港经营一个老牌的餐厅,在米其林红宝书上得了二星。三年前,他们在上海开了个分店。
我爸爸每年都可以从家族企业中拿到一笔数目不小的“分红”。我们家底厚实,但从不炫耀。
我父母都是少数民族,因此,我有一对双胞胎弟弟妹妹,他们比我小八岁。刚考上本市同一所大学。
从我八岁开始,父母关注的焦点就从我身上转移。我像是被放风的囚犯,监管人忘记了收我回监,等他们试图想改造我时,发现为时已晚。
当然,这是夸张的说法。但我从小,就懂得深深感激,感谢上天赐于我的弟弟和妹妹。因为有了他们,我父母才没有把殷切的希望压在我懒散的肩上。
我,资质平常,对人生对事业对爱情都没有野心,他们稀里糊涂地默认了这样一个“长子定位”。他们把更多的寄托放在了那一对双胞胎身上,正巧,他俩因为特殊身份的关系,从子宫里争夺营养,到考上大学,争夺更多的关注,他俩的竞争从娘胎中就开始了,看不见终结的迹象。
听完我的故事。她沉默不语。
看样子,她被我的坦率吓住,或者迷惑了。她中断了视频,和我继续文字聊天。
她的口气软了,因为她给我发了一个笑脸。
“你想和我聊什么?”
“听了你的经历,忽然感到很震动,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是以前从未体验过。”
她的口气有点嘲讽:“生在福中不知福?”
我不知道。只是忽然感到一阵沧桑,我打下这样一段话:“不是。是看不透命运的安排。”
她突然没有了反应。然后就下线了。真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