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裙女孩很不赞成地看着我,悄悄地责怪道:“这个车上的乘客,光是小孩子就有四五个,你怎么可以说好像啦这一类不负责任的话?没有真凭实据,你怕不开口,人家把你当哑巴卖了?”
一位善解人意的女交警用眼色制止她说下去。
孩子的父亲缓缓站起来,他一下子老了十几岁,对黑裙女孩说:“小姐,不要怪他,这位先生,他没有讲错。我,”他虚弱的声音让我们都听不清。
他痛苦地说:“其实,我今天从《平城早报》上看见有报道说在车上捡到一个孩子的借书证,名字给水泡得看不清,好象姓吴,我就预感到不对头。”他泣不成声,而他的身后,早已是哭声一片。
他的声音颤抖,道:“我没有和家里人讲,你想想,七岁的孩子,去图书馆兴趣班学英语,一晚上都没回家,还有什么可能?我们总在自己骗自己,苦哇,不该让她一个人搭车回来。我为什么,为什么,”他拼命擂头,“我为什么不去接她?”
黑裙女孩把眼光移开,试图要安慰他们:“去接你的女儿,你们两父女就一起死了。小妹妹希望她爸爸活着。”
可惜她的话起到了反效果。母亲象疯了一样冲黑裙女孩嚷着:
“你这个女人,乱讲话。你咒我们一家!她爸爸去接她,他们就不会坐这趟车了,等不来车,爸爸就会打辆的士回来。我的天呀。”她拼命地挣扎着,仿佛要冲过来打人,工作人员急忙把黑裙女孩推出门。
这悲惨的一幕,把我变得语无伦次,脑子也迟钝了,我也跟着跑到操场上,蹲下,我也开始呕吐不止,那些照片实在是让我胃部不适。
黑裙女孩在我身边站了一会,等我的反应过了,很重地拍拍我的肩,问我好一点没有。我羞愧地点点头,她就象跳舞似地弹开来,说:
“你要去漱漱口,双杠后面有水龙头。”
我依言而行,漱完口后,看见她站在足球场边上,就走过去。她对我的到来有些意外,好像被打扰了一般。
她不是那种讨人喜欢的女孩子,长相和嘴巴都不甜。相反,她看上去很容易生闷气,也许是在这种非常场合里,我们同病相怜,所以我还是凑到她身边。
一辆警车驶入,新的信息和新的照片抵达了,零散的人群聚集着涌进办公室。
黑裙女孩看着我,她的生气、不满、厌恶都不是冲着我来的,而是对着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她说:
“几X恐怖。”
这句粗口让我顿时浑身松懈了。它是来自心底最真实的受,是赤裸裸的宣泻。
“那个男人过来了。”她的眼睛凝视着我的身后:“死了女儿的那一个父亲,他来做什么,骂我?还是来替他老婆道歉?”
我悚然回头,失魂落魄的男人梦游般走过来,仔细看了我俩一眼,我们的影像又从他的瞳孔里反射回去。他恍恍惚惚地问:
“你是刚才那位小姐吧?我老婆为了女儿这件事,哭得糊涂了,才对你说出那些话,请你原谅她吧。”
黑裙女孩表示自己根本没放在心上。
“是嘛,那就好。”他直勾勾瞅着我:“你见到吴思郁了?”
这才是他的目的所在。我猜他说的是女儿的名字吧,就点点头。
他似乎想微笑,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他问:“最后见吴思郁,她是怎么个状况?”
我仿佛听见音乐,那是生离死别的最后一个密码,父女俩在冥冥中擦身而过,在流转的时光洪流中最后凝视。
“车上,好挤。”我想起帅小伙情窦初开的眼神,单身女郎和小姑娘逗趣的浅笑,小姑娘促狭的精灵眼神,天真无邪的黑眸子带着神气的笑意,这一切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