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来,这个寻找失踪丈夫的女人,她的悲伤表现为不设防、突然和茫然,丈夫消失了,简直不可思议,也简直不可收拾。
“这小寡妇,在哭,还是在笑?”蒙娟悄声问我。这个爱闯祸的司机,她问的问题多么无礼。
路虹雯不动了。她如同睡着了,陷入奇特的安谧之中。
蒙娟从我手里夺过照片,蹑手蹑脚地溜之大吉。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从口袋里拿出报纸,展开,推进她的臀下。
这样的姿势维持这么久,可见她是真的悲伤。
她憔悴不堪地站起来,一脚踏在报纸上。我可惜地啧了一声。
她如梦初醒,怔怔地望着我。我知道她是哪一点吸引了我的注意。她从头至尾都处于一种亚睡眠状态。这个容貌平凡、举止优雅的女人,她的眼睛是怏怏不乐的。她仿佛从来没有体验过真正的快乐,生活留给她的,是责任和忍耐。
她看着报纸,对我点点头,表示谢意。然后,她情不自禁地踩在报纸上。她低着头,身体来回转着,仰起头,看着蓝天。
“你想飞上天吗?”我想起《回魂夜》中的一句台词。她这个动作又很象预备乍翅的母鸡。
她惊愕地看着我,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滑稽,我不想提醒这一点,就含糊地问她是否需要打个电话。
她迷惑地看着我,“你说的,好像是,‘飞’的意思,是吧?”
我硬着头皮承认了。我真不知该如何解释。
她惊奇地说,“我脑子里想的,正是这个意思。我想飞得远远的。你怎么知道?”
我只好说:“小时候做错了事情,不敢见人,我也这么想过,不过,我想的是躲在一个别人找不见的地方。”
她的脸上浮起如释重负的笑意。她的手机没电了。借我的手机一用,发现我关着机。
我一拍脑袋,喊了一声,糟糕。我一拍脑袋,又忘了开机了,怪不着等不来小贞的电话。
她好象给机子烫了一下,不敢用了。踌躇一下,说:“我去打公用电话。”
“哪有这么凑巧的事。你先用。”我啼笑皆非,话没说完,手机居然戏剧性地响了。
我惊异地接听,是小贞在深圳的朋友打来的电话,她说小贞现在住在她那里,她现在一切都好,让我放心。
我请小贞本人听电话,她抱歉地说小贞一早就出门了。因为小贞昨晚没有联系上我,她就自作主张替小贞拨了这个号码,跟我打个招呼,然后就挂了电话。
这不是胡扯吗?明明是小贞在回避我嘛。
我结束通话,把手机递给她。她抿着嘴,摇头。
现在,她的神情清朗了许多,道:“我不打电话了。虽然只呆了几分钟,感觉上,咱们已经是朋友了。再见。”
她边走边回头:“我要把联络号码留给刚才那位小姐,嗯,还要通知所有的家人和朋友。你刚才说,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我想说,你现在明白了,生活就是这么凑巧。”
我望着她,问:“你不喜欢?”
她苦笑道:“何止不喜欢。简直就是悲剧。”她说完就匆匆离去。
3
蒙娟替我领了一份工作餐,把我带到教学楼上的一间教室里,我从窗口中看到路虹雯在校门口打了好半天的电话,然后在门口犹豫了很久,招了辆的士,走了。
蒙娟问:“你猜,姓路的女人和她老公关系如何?”
我摇头,说:“不清楚。”
“我就欣赏她这一点,不装模作样。”
我奇怪地望着她。
蒙娟老谋深算地笑了。她的额头冒出了一片粉刺,和她脸部的健康皮肤产生强烈的对比,她的眼睛原来看起来是任性的刁蛮,现在看上去,居然很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