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说话。为什么自己害怕承诺，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喜欢人和人保持一定的距离。

她接着说：“我以为结婚就可以了解他，谁知道，这是个错误，他其实根本就没有任何神秘感，这一切都是我的想象。他喜欢钓鱼，喜欢和狐朋狗友混在一起，喝酒啦、打牌啦，”路虹雯喝汤，眼睛却一直严肃地望着我，她摇摇头，透出一种无奈的困惑。

两个萍水相逢的成年男女，虽然喝了酒，脑子冷静，试图借助酒精的力量探讨困惑已久的问题：性别差异带来的误解。

我在心里对小贞说声抱歉，立刻把她的故事端上饭桌。

“所谓在乎啦、安全感啦，都是女人借口。”路虹雯深思熟虑地说：“她需要被控制。你把这个权利让给了她，就象你把手里的方向盘交给了别人，她们要先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比如，深圳？”

“去寻找其他的男人。”她真诚地望着我。震聋发愦！

蒙娟感到不安。谈话开始有了意料之外的力量，我们三人的精神为之一振。她的不安源于自己被排除在谈话之外。

我焦虑地望着她。现在的奇怪之处在于：小贞有如阀门已坏的煤气罐，我就是那个坏了的阀门，控制不了她的燃烧。而路虹雯，她就是炖在火上的汤锅，热气沸腾。

而我之所以焦虑，是因为路虹雯一语中矢。我在等着小贞心甘情愿地自动缴械，这份耐心，本身就意味着爱的不够吧。

路虹雯变得妩媚了，她对事件本身的讽刺意味，嫣然一笑。

蒙娟暗谴责，明提醒，道：“你的丈夫，他死了，三个钟头前，你才知道呀。”

言下之意是，她不应该和刚认识的男人谈论爱情和婚姻。

路虹雯感到羞愧，她不想掩盖这一点：“结婚差不多有八个月啦。我们已经分居了三个月。现在你明白了吗？这是一段不幸福的婚姻。我是一个不幸福的女人。这三个角色我都不想当，不幸福的妻子，刚离婚的少妇，死了丈夫的寡妇。我干嘛不喝点酒，事情已无可选择。”路虹雯很认真地对我们说，把手伸给我，“再喝一点，一点点，不要掺凉水给我，喝了心疼。”

她眼里冒出了泪花，却笑了，说：“从前没有出嫁的时候，我和我爸爸，我们爷俩晚上在院子里喝酒。真快活啊。爸爸说，女儿也可以陪老子喝酒。我知道他一直都为自己没有儿子耿耿于怀，他也是个不快活的老子，那天陪他喝过酒，他就高兴了。我爸爸，他真的很宠我们姐妹俩。他生怕我们留在他身边，变成老姑娘。”

蒙娟听了，有所触动，眼圈红了，看上去好象在生闷气。

路虹雯用手臂挡着脸，呜呜地哭。

我站起来，却摇晃了一下。我拍拍她，她抬起泪眼，像受了委屈的小女孩，嘴扁着，眼泪一串串挂下来。

我伤感地说：“我想起了我妹妹，小时候我带她去打针，她就是这个样子。”

“我可不是你妹妹。”路虹雯抽嗒着，说：“我是一个没有爸爸的寡妇。”她想笑，却哭得更厉害了。

我俩都有了醉意。蒙娟开车。先把路虹雯送回家。到了她家里，两个女人轮流去卫生间长时间地忙乎，我呆在黑暗的客厅里，墙上的巨幅婚纱照，玻璃茶几透出丝丝凉意。

蓬头散发的路虹雯一边束头发，把灯打开。

于是我看见了三个人，已死去的新郎，憧憬新生活的新娘，和寡妇身份的路虹雯。

“很讽刺吧。”路虹雯也看着照片，眼里的醉意消了。

和所有的婚纱照一样，新娘带着讨好摄影师的谄媚笑容，摆出故作老练的诱惑姿势。新郎，一直露出不适应的眼色。他是那种乍一看，平凡无奇，细看，颇具男子气的人。

“满有味道的一张脸吧？”路虹雯倒在沙发上，歪着头端详着，说：“我就是给这张脸骗了。”

蒙娟从卫生间里出来，懵懵懂懂地凑到婚照前面，说：“你丈夫，和想象中的不同哩。”

“你的嘴巴，都快亲上死人的脸了。”路虹雯闭上眼睛，道：“拜托二位，把相框摘下来，好吗？”她从茶几下，扔出一本大相册，然后把相片一张张扔出来。

她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渠道。她要逃避一种已经结束的生活。

我突然咦了一声，从茶几上拿出一张照片，大惊：“我在车上见过这个小伙子。他就是我要找的人。他是谁，你丈夫身边这个。”

这个小伙子就是和我在候车时，给单身女郎捐款的那一个帅哥。他和路虹雯的丈夫站在一条小船前，手里举着一条大鱼，炫耀收获。

蒙娟也闻讯凑过来，不敢相信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路虹雯也不相信我的话，她说：“他是我丈夫的一位朋友。结婚时见过。”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相片中的人，十分肯定：“他绝对就是我在车站见到的那个帅小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