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三从外面冲回教室，眼睛通红，他喘着粗气抓着我的肩膀，他的手竟然在抖，我百般不解地看着他等着他的语不惊人死不休，马三声音像他的手一样颤抖着说：“你快走，赶快回家，这几天别来上学了！中午你踹的那个孩子据说找了好几千号人要做了你，就在咱们学校校园里！”

我还没反应过来几千号人的概念，站在窗口的卫东绝望地回过头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完了，想走都走不了了！”

我要说的是由于我们学校的特殊地位，在一些对外的规章制度和管理条例的制定上比其他学校都要严格一些，其中有一条很重要的就是校园内禁止任何私家车入内，就算是省长省委书记的车也得商量商量，因为我们学校无论人、财、物，跟省里和市里没有任何关系。

我们班在五楼，教室一侧的窗户下面就是三栋教学楼围成的小操场，我站在窗前向下望去，看到了几个人和几辆车。人，是小黄毛和他的小兄弟们；车是私家车，货真价实的私家车，黑色奔驰，在那个年代，是传说中的黑社会的专用车。第一次有私家车进了我们学校！这是一个我已经眼见为实的铁打的事实！也就是说我不用再去揣摩小黄毛的家庭背景，这三辆黑色的九○款奔驰车已经将我打入万劫不复的无底深渊！

黄毛站在楼下向我招手，依旧是那副不屑的微笑，并且夸张地拍打着自己校服裤子上被我踹过的地方。后两辆车的门开了，走下了共计六个人，一样的装束，一样的动作，分别站在了教学楼通向大门的各个出口，我发誓这是我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见到活的，能动的，为我而来的小马哥！

我们学校平素对待学生最为血腥和暴力的教导主任站在操场最远的角落里，雕像一般，一动不动，那一刻我离他虽然很远，却似乎能够清晰地看到他身上竖起的汗毛——那一刻，我真的感觉蒙难的不是我这个乳臭未干的高三学生，而是他——这个自称二十年前像四哥一样打遍全市无敌手的黑脸包公。看到他成这样，我一下子释然了，我没有听从马三要我通知父母的建议，径自走下楼去，就在楼梯上，我忽然比许多人提早体会到了一个百试不爽的人生经验：恐惧，仅仅存在于势均力敌之间，实力相差得太过悬殊，带来的情绪将是无限的释然以及轻松。

即便如此，当那个没有像其他六名小马哥一样走出奔驰车的男人在他坐的那辆车里对我说出一个名字的时候，我还是感到彻骨的寒冷和无底的绝望，他说的是“火刚”。

火刚原名霍刚，因为性格暴烈，因而取了姓氏的谐音，被大家叫做火刚。在那个年代，整个城市黑白两道只公认一个“大哥”，就是火刚。坊间流传着各种关于火刚的传说，版本不一，但所有不尽相同的故事背后都有一个共同的背景，就是关于火刚为人的认可，也许连大街上还没有自行车高的小学生都知道火刚，都知道这是一个极为仗义的草根大哥，都知道这个城市有百分之九十的帮派都被火刚收编，都知道有了火刚做这个城市的黑道大哥，百姓们都会跟着享福，因为火刚赚钱已经有了自己固定的产业，他是那时真正意义上的“黑社会”，早已经不必靠打家劫舍欺负百姓度日。

我认识了四哥以后，在一次喝酒喝到兴处时才听四哥说过，原来火刚最早是在华兴路卖鱼的鱼贩子，和四哥曾经是生死兄弟，后来火刚做大了，由于四哥生性没有那么好胜，兄弟俩才分道扬镳，四哥做起了自己的小买卖，而火刚在八十年代初卖过毒、卖过枪、开过最早的窑子，反正也算是沾了荤腥的，什么都做过，手上也有人命，就在他财富迅速形成原始积累的同时，身边卖命的弟兄们也是与日俱增，再加上火刚本人为人豪爽，大气，短短不到十年的时间，就已经控制了整个城市的各种黑势力，成为这个城市真正的黑帮教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