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我的债还完了。在我松开长得很讨厌的那小子脖子的时候,霍庭说:“算了哥们儿,咱扯平了。刚才下手有点儿重,你要是觉得我做得有些过,那我说句不好意思。董勇,你应该跟这哥们儿道个歉,要不是因为我,这哥们儿能把十个你加一起给废了,你信吗?”
我这才知道这个男孩名叫董勇,他瞪大了眼睛停止了夸张的咳嗽,指着我说:“你让我跟他道歉?啊?到底谁是你哥们儿啊?啊?”
霍庭用一种非常不屑的目光瞥着董勇说:“这大哥今天敢来,就是个爷们儿,我该算的账也算完了,你们也都跟着占了便宜,你不觉得你最后拿着凳子腿上去得瑟那一下是个挺埋汰的事儿吗?我再告诉你一次,我现在要是跟这哥们儿说一句从此以后不管他把你怎么样都跟我没关系,你信不信你往后半个月就得在医院过?”
董勇彻底蔫儿了。他已经很清楚自己刚才的行为很可能丢掉了在霍庭这样一个既是同班哥们儿又是靠山的人心里的全部信任和尊重,他一定在为刚才的行为后悔不已,他打了我一棒子,却将自己在这个班里的一切地位和形象一下子打得灰飞烟灭。这样的结果也许与他的初衷背道而驰。其实我了解这一类人,甚至从他的行为我能够看出他一定没有一个特别健康的成长经历。他之所以能够在刚才这种事情上显得比其他人更加积极、更生猛,看上去像一个霍庭身边的悍将,正是因为缺乏自信,极度的缺乏自信。就像一个长得矮的人,越矮就越想通过各种靠不住的或者说得不到尊敬的手段让自己在别人眼里显得高一些、再高一些。那时还年少的董勇一定不明白,越是这样,他在别人眼中的形象只会越发猥琐和低下,他是个真正的可怜人。
如我所料,霍庭真的是个性情中人。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亲自送我出了他们班的教室。离上午第三节课上课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霍庭问我要去哪儿,我说去一趟校门口的小卖店,买瓶水,刚才打架打渴了。霍庭笑笑说哥你挺有意思,我也去一趟,我说你去干什么,他神秘地笑笑说溜达溜达。
原来这小子是要出学校去抽烟,走出小卖店,我和他在学校旁边的胡同里找了个台阶坐着聊天。他掏出一盒软中华,拿出一支递给我,我示意不要,他自己放在嘴里点燃。许多年后我才知道他用的那种转轮的打火机叫做“Dupon”,法国产的,可以说是一种最高级的打火机牌子。打火机的盖子合上的声音很好听,脆,我有些羡慕地看着,他反而不好意思了,笑笑说:“都是我爸的,烟是我偷的,打火机是我喜欢玩儿,过生日时我爸送的。”
我爸爸也抽烟,但是我从没有在家见过比“红塔山”档次更高的香烟,就连“红塔山”都是父母用来招待客人的烟。九十年代初,“红塔山”已经是好得不行不行的烟了。软中华,我只是听说在那个年代是省长、市长们抽的烟。如果用这个标准换算的话,霍庭的爸爸,我们这个城市地下秩序的创造者以及掌控者火刚,有着和省长同样的能耐。
霍庭看了一眼我校服上已经凝固了的血,再次对我表示了抱歉,说下手重了。然后说:“我看你不是个包,挺有个性的,我喜欢你这样的人。”
那个年代的少年们都是这样简单,“白刀子进”与“歃血为盟”都是分分钟的事儿。
我笑了,是因为这个男孩比我见过所有号称“实在”的人都要显得实在。我说:“其实你也挺有个性,就是你家底儿太牛逼,我实在惹不起!呵呵。”